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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声音

发布: 2011-10-20 19:50 | 作者: 方格子



        1
        肖凤鸣已做好了晚饭,照例是三菜一汤,冬笋白腌菜,蘑菇熬豆腐,鸡心炒山药,紫菜汤,三菜一汤放在桌面上,看得出丰盛。肖凤鸣把四个菜放成一朵四瓣的梅花,又准备好碗筷,调羹是白色细青花的,躺在汤里恰到好处,生活的味道在肖凤鸣的手底下一一呈现出来。一切料理停当,肖凤鸣才来到房间,勤富还躺着,头也蒙起来,肖凤鸣轻唤,勤富,勤富。勤富翻过身来,把头对着肖凤鸣,说,小凤,我不想吃饭,一点胃口也没有,头很晕。
        最近勤富总是这样,开始什么也不说,等桌上饭糯菜香了,才说出自己没胃口。肖凤鸣想起刚才自己在厨房切白腌菜时把左手无名指的指肚切开了,她不说,只拿出一张创可贴贴上,很快有血渗出来,肖凤鸣又拿一张创可贴再贴上去。现在,手指还隐隐疼着。勤富说不想吃饭,没有胃口,肖凤鸣的内心有少许火苗蹿上来,不旺,是文火。能怪勤富吗?当然不能,勤富现在是病人,病人的嘴就像小孩的屁股,要是没有经验,是很难摸到规律的。肖凤鸣在床沿坐下来,解下围裙,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勤富,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烧去。勤富探起身,攀着肖凤鸣坐起来,肖凤鸣说,勤富,你不要起来,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烧。勤富先没有回答,又朝外间喊,开开!开开!儿子进房来问,爸,什么事叫我?勤富说,去,给老爸买两包烟,要红河,精装的。儿子嘟起嘴来,爸,你身体不好还抽烟,我要写字,我不去。
        勤富顺手把床头柜上的一个硬币拿起来,开开,来,给你跑路钱。
        开开看见一个簇新的钢蹦,一把抓在手里,勤富在后面喊,到西堤路上的小店去买,那里的烟正宗。
        肖凤鸣说,用不着吧,楼下拐角超市也有烟卖的。
        勤富坚持说,开开听话,到西堤路上去买。
        开开把硬币握在手里,正反面都看了看,说,爸,我要买包弹子。勤富哎了声,开开喜洋洋地跑出房去,肖凤鸣想拦都拦不住。
        等儿子把门关上,勤富迅速起身,开始脱棉毛衫。肖凤鸣说,勤富,你干什么?勤富动作很快,脱了棉毛衫顺势把肖凤鸣放倒在床上,肖凤鸣挣扎着,有点愤怒,你干什么?勤富,你想干什么?
        勤富的嘴凑上来,肖凤鸣闻到一股陈腐的烂菜味道,肖凤鸣换了口气,她用手推开他的头,几次想坐直身子,都被勤富魁梧的身子钳制住,勤富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有点黏,连成一条细线,一颤一颤落在肖凤鸣脸上。
        勤富说,我干什么你还问?我不想吃饭,我没有胃口,你喊什么喊?
        肖凤鸣挣扎着说,勤富你身体还那么虚,不能做,我不要做,晚上我还要接电话。
        肖凤鸣推不开勤富,又急忙说,勤富,做一做你的嘴又要歪很多。
        勤富有点愤恨起来,吼,说什么说什么,我以前多少风光,我们富春化肥厂。歪就歪吧。肖凤鸣本来就是小个子,她抵挡不住他的进攻,他的手还是很有劲儿,只几下勤富就把她的身体像被子一样铺展开来,身上的衣物也跟落叶一样纷纷扬扬地掉在了床脚。肖凤鸣被动地承接着扭动着,把头歪来歪去。她突然想吐,勤富的嘴里的气味都快把她熏晕。肖凤鸣的身体现在是一架生锈的机器,每个部分都在运动中发出滞涩的响声,她感到疼,于是急中生智地喊,开开,开开就要回来了,勤富,开开看见多不好。
        勤富说,你别假模假样的,开开到西堤路上去买烟,要十五分钟才回来。
        肖凤鸣闭上了眼睛,她的身子开始僵硬。
        勤富在她身上使劲,而且声音恶狠狠地,你装什么,你天天夜里接男人的电话,谁知道你们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你以为你清白?
        床上的事很快过去,儿子敲门时,肖凤鸣已经洗过一次身子,又洗过一次脸,她觉得自己应该早一点离开这个家,虽然现在才五点半,离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肖凤鸣盛了满满一碗饭端到床头,儿子帮着把几个菜端到床头柜上,勤富有点虚弱,他已穿好了上衣,起了身,半靠着,接过饭来,吃时发出很响的声音。儿子说,老爸,你抽了一根烟胃口好多了吧,一大碗饭都吃了。勤富支吾着有点口齿不清,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很严肃地问,这次考试成绩单怎么没带回来,给你妈签过字了吗?
        肖凤鸣扒了饭到嘴里,没有胃口,觉得哪里都有点痛,又有点恶心。勤富吃完饭,要了调羹稀里哗啦吃蘑菇熬豆腐,但是因为左边的面部瘫了,半边嘴使不上劲,半碎的饭菜从调羹上流出来,勤富骂了一句什么,端起那碗豆腐,就着碗沿呼呼呼喝起来,很快,熬豆腐流出来,流回到碗里,又滴到被面上。肖凤鸣跑到洗手间拿来几张卫生纸去擦,被面是缎子的,结婚时很给肖凤鸣撑过面子,现在旧了,洗过十几年,变得细滑,柔软,吸水性能良好,熬豆腐很快渗入被面,勤富看着这突然间发生的不由自主,有点悲愤地说,真是见了鬼的事,这面瘫也会落到我的头上。肖凤鸣说,没事没事,明天天好了我拆洗一下就行了。勤富放下菜碗,对儿子说,开开,这熬豆腐新鲜好吃,爸嘴漏了吃不来,你把它喝完吧。儿子说,爸,我不吃了,饱了。
        肖凤鸣白一眼儿子,说,那么多废话。端起那碗熬豆腐,喝了一口,对勤富说,勤富,是好吃呢,我还不知道自己烧那么好。
        肖凤鸣放下碗走出房间,见儿子在厨房间菜橱里夹冷菜吃,走过去轻轻对儿子说,怎么不吃饭要来偷着吃冷食。儿子嘟起嘴说,爸不讲卫生,吃进去吐出来还叫我吃。肖凤鸣用手扪住儿子的嘴。
        肖凤鸣洗好碗又帮儿子解释了几道题,来到房间说,勤富,我去上班了。勤富抬起手腕看手表,说,还有一个小时呢,顿一顿,勤富又说,小凤,你是不是嫌我了?我听到开开说我脏了。
        肖凤鸣说哪有的事,你听糊涂了吧。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单位打来的,叫肖凤鸣赶紧去声讯台,有个话友等了个把小时,说打算撞车或跳楼,但是最后要听听小凤姐姐的声音。小凤姐姐?肖凤鸣愣了有半分钟,她一下子还不能从满屋子的人间烟火中脱身出来,她忘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声讯台第三空间的小凤姐姐。勤富在房间说,小凤,你要走了?是不是那个不正常的男的打电话给你?
        肖凤鸣挂了手机,拎起包,儿子开开从作业堆里钻出来,说,妈妈你一定要去?肖凤鸣知道她这会儿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无论她怎么说儿子都有很多理由说服她,肖凤鸣说妈要赚钱,儿子就说,那你为什么要夜里去赚钱,我同学的妈妈都是白天上班晚上在家的。肖凤鸣说,小孩子不要多管大人的事。儿子就说,爸爸是大人,连他也管不了你。
        2
        肖凤鸣走到街上,嘘了口气,她忽然不明白,正像自己说的非要在晚上上班吗?好像不是,她也可以选择在白天去声讯台,要说赚钱,还有很多工作也会适合自己。江边人很多,来来往往,从她身边走过,走到恩波桥上时,她忽然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一定是他,多少年过去了,自己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的。他的身样没变,板扎得很。肖凤鸣想起那一个雪天,她在双溪村的老家,那时他们刚刚开始谈恋爱,而自己在乡里越剧班唱戏,以为日子会很好。而她也一定能像母亲念叨的那样,成为居民,成为城里上班的工人。日子真快啊。肖凤鸣低着头走,她想起那年他带着她来过恩波桥,那时有个春江八景,他站在桥上,唱出一句来:看那江里鱼儿,怎么的。她那时很动情,合着他的拍子编了一句,这恩波桥,夜雨点滴到天明。
        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怎么又想起来了呢?肖凤鸣很快把头抬起来,走近了看才知自己看花了眼,是别人。轻声对自己说,还想这些干什么呢?孙越良怎么会在恩波桥上,他都在北京发展越剧事业了。这时手机又响起来,是经理打来的。经理说,小凤,你能不能在十分钟里赶到?如果不行,我让别人替你顶上。
        肖凤鸣忙着说,没事的,我很快就到。
        肖凤鸣是一路小跑着去的,等她到达楼梯口时,感觉身上汗津津的,经理已经在门口站着了,她一脸阴沉,原本还算俏丽的脸颊这会儿涨满了焦躁,坚挺小巧的鼻子,颠着几粒细小的汗珠子,好像有很多话要对肖凤鸣说,看见肖凤鸣又觉得索然无味,这样一转身进了办公室。肖凤鸣见杨光义房间的门半开着,亮了灯,有音乐流出来,肖凤鸣想象得出杨光义的空间有多少整洁,床虽然很窄,但被子是被子枕头是枕头,床头还有几本书,书的名堂很多,也很杂,有外国小说,有性心理小说,也有时尚杂志,像《瑞丽》这样适合女子就着咖啡随意翻阅的书也不少,甚至肖凤鸣还能感觉到杨光义那个空间的一种味道,是清新的那种将尽未尽的男士护肤品的香,淡雅而沉着。
        肖凤鸣很快走到自己的空间——第三空间。她的那扇门上挂着小卡片:第三空间小凤姐姐。电话已经响起来了,两台话机上的红灯闪亮,告诉肖凤鸣,电话一直等着,肖凤鸣来不及换上衣服就拿起了话机,肖凤鸣说,您好,我是小凤姐姐。是个年轻的声音,说,姐姐,我出事了。
        我做了坏事,但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想和她好,她答应和我好的,但是后来她又变卦了。
        肖凤鸣想起这个年轻的声音,前几天有过一个电话进来,说,他爱上一个女孩了,女孩也喜欢他。事情进展得似乎很顺利,只是挂电话前,那个年轻人说了一句,大姐,谈恋爱真累。肖凤鸣说,那是因为感情是真的,真实的情感都需要用心去经营,那就会感觉累。后来年轻人说,大姐,我想和她好。肖凤鸣说,和她谈恋爱就是和她好呀。事实上肖凤鸣已经感觉出年轻人说的“和她好”是什么意思,那是很本土的说法,有点暧昧,跟房事有关。肖凤鸣是不能说的,她只能把话题转开来,说,多锻炼身体,多参加户外运动,但是年轻人说,怎么都没用的,我还是想。现在,他终于出事了。肖凤鸣觉得自己真失败,她内心颤动起来,那个女孩不知道怎么样了,出了什么事呢?肖凤鸣把声音放得很温柔,他忽地想起勤富来,嘴歪了,流口水了,还把开开骗到外面,非得和自己做一做。那么,这个年轻人呢,做了什么?肖凤鸣问。电话里没有声音,过了有两分钟,年轻人突然重重地说,我把她给做了。
        肖凤明手里的话机一下子跌落在床头。
        肖凤鸣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可能就是劝年轻人去自首,但是,她的话又有多少作用呢?正像年轻人说的,打个电话给你,就是为了听听你的声音,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年轻人说,他已经找不到什么能安慰自己了。肖凤鸣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挂电话前,年轻人说,大姐,我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给你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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