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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

发布: 2016-9-13 15:57 | 作者: 颜忠贤



        马三宝跟老水鬼说:但是其中有一部短片却拍的却令他最难忘。
        令人不安极了地迷人是那片子从头到尾没有剧情也没有高潮。甚至没有头尾的整个三分钟,除了插入部分天安门或北京的政治历史著名城市景观画面之外……主要的镜头,却完全停在一个角落。
        光线是充满灰尘的阴霾,街头是完全没有特色的现场,从头到尾就只是用很低阶的摄影机在偷拍,看起来甚至只是不小心在旅行路上遇到的偶然……就拿起随手的手机,偷伯那一个在大陆某不明城市的看起来精神有点异常的身份不明的中年男子。
        在镜头里,他的全身肮脏而疲倦,站在一条大街的路口,后面的车子和人,一如寻常也只是好像视而不见地……而且也始终不断地穿梭而过……没有人注意到他。
        即使他全身只穿一件又破又旧的衬衫,走路移动时的姿势是唐突而不均衡地而甚至有点不自觉地跛……好像随时就要跌倒了。
        而且最奇怪而荒诞的是……他竟然是下半身赤裸。露出性器官,腿和手都又脏又臭地祼䄇在外,有苍蝇在他身上的疮疤上绕飞不去……但是他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他自己的状态的失控……甚至没有感觉他身体快坏毁了的异状,也不知他身在何处地就只是在那里发呆,只是……看向远方。
        其实。整个看片的过程是那么地令人不安。越来越恍惚的马三宝一直留神着他的眼神的恍惚。因为马三宝觉得他的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状态的失控……那么地像他,像一路跑路的他所面对着自己的至今仍然也常常会一再恍惚的中年。
        整部短片就结束在他好像注意到了这个在偷拍他的北京导演……他看向镜头了。片子就消失了……
        
        马三宝老是想起当年在水鬼部队的生猛海鲜酒宴。那最凶悍而杀气腾腾的水鬼班长老爱用肮脏的钢杯烟灰缸甚至蛙镜军靴来装摸回来的高梁,在出完任务摸上匪区割完耳朵回来庆功的混乱之中的逼酒,马三宝老说他不能喝,但是班长还老是硬逼他喝。那是夜半的太多的水鬼,大多他所始终厌倦的海军陆战队员,那泥彩的草绿色的军服像是某种催眠的颜色,厌倦但是无法脱下也无法消失殆尽。他也被溶解在里头,稀释成丛林的雨势滂沱大雨即将流失的什么,一如无法掌握的水土不服……但至少不至于失控。其实他觉得去外国种种遥远的地方旅行是非常奇怪,像是被连根拔起……老会觉得什么都不对,吃的不对,住的不对,说的话听不懂,有些异国情调的浪漫或开心,但是其实很艰难的更是比对原来自己的舌头、气温、水土不服的所有人间浸泡的细节的种种折腾。像是种欢迎与否的样子并不是指欢迎或适应,而更是在比对自己和别人,比对自己长出来的地方和去的他方的差异,
        更多的好奇离开,但是却无法割舍的。有些没有自觉的挑剔已然越来越深……什么样的米,煮成的饭的口感讲究,牛肉吃过和牛之后的不对劲没法子,清淡但是有汤头请究的汤一面条就应该是的不应该太硬或太软。其实最严重的对他来讲是……女人。
        像是在这里所看到回教徒的女人穿全黑只露眼,或是他在某些古老外国博物馆看到那地方的人们最讲究奢侈华丽的行头完全就是女人穿金戴玉纯金打造的头饰刺绣衣服。
        甚至,想起了当年那一段当水鬼的受训时光中的他们,一起出过任务割过敌方的耳朵再游回来一起大喝高梁一起大吐,当年,和他一起受训同梯的他们那一群水鬼还甚至出去更鬼混过,曾在长桥上被逼站在一个他们都偷偷喜欢但是不曾告白过的厦门老街暗楼妓女旁边求爱,荒唐而羞涩。那是太多的余绪的画面,已然遗忘太久的马三宝一想起却仍然很不好意思。退伍更后来就失去联系太多年了,得了很长时间的焦虑症多年后的马三宝,还曾经在另一段中年失业落拓时光的工事中古怪地再度遇到他这个当年的水鬼。那时候的他窝在那个极度庞大的工地,已然是杀气腾腾明的高阶监工,每天怒斥地监管几万个工人,但是在严厉之中面对马三宝却仍然眼神透露出怪异的忐忑不安,甚至有点自嘲。马三宝以为是因为当年的余绪。他安慰马三宝,我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学过建筑但还是要来这里终究会暴动的地方上工。
        但是,这里像是古代长城或像耶路撒冷哭墙的永远没完没了的工事,充满了诅咒的某一座集中营般的迷宫。也永远都不可能看到全貌,每个人都只是被榨取他们的体力,精神状态的末端,臣服而效忠的甘心情愿,或许就只是在一个抽象的分工发包到像军队带兵的上工的死忠工兵团。
        但是终究永远充满挫败感的他最后好像也是帮凶,工事在那一个太庞大的工地,工序太繁复的顺序到时候一定会出事地混乱了,甚至最后的上工的工人常常还都会找不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马三宝后来竟然也变成是庞大工事中的一个小监工,一如古代做紫禁城工事的某个户部尚书的老手下,愚蠢但是忠心憨厚,后来,所有的上万工人的假单都需要他签字才准假。因此当工人们受不了而密谋准备叛逃,或许也只是太过疲惫不堪的他们老是在讨论如果不要集体自杀的另一种不得不的准备。
        其实马三宝也不想再涉入更深到这个不知何时变成炼狱般的鬼地方。
        这近乎悲惨的工事要求太过可怕,新来的工人必须要一如新兵受训,低阶工头们老像恶魔般的教官极端严厉。操练过程是令人必然疲累垮塌。一天二十小时的工事折腾,最后会送回工寮,全部的上万工人满身泥泞而恶臭,无法忍受。在那庞大的工寮一如集中营的鐡皮屋下,有一面斑斑驳驳长满壁癌的灰暗粉刷的怪长墙。那是那工地唯一半夜昏睡的地方,四部色情电影投影的墙体。
        马三宝唯一记得最悲惨的荒谬画面是……后来暴动出事的数万工人只能每天最后都躺在肮脏不堪混凝土地铺自己床前……一起吃便当一起睡觉,甚至睡前还一起看色情片一起手淫。
        在机场的最后,马三宝老想起了那个死亡天井。不知为何心中老是好害怕的马三宝只是一直晃神。
        因为那几年老路过那一栋著名出事的古董研究计划所在的老学院大楼,那是一座完全不起眼的大楼,十几楼单调明亮的一无特色的二丁挂粉灰色斑驳老大厦,里头那一个最规矩老机关的老院子只有怪天井在正中间,空洞的正方体中庭非常地阴沈诡诡。
        那邀马三宝去的收藏明代青花瓷成痴的欧洲汉学研究教授跟他说,前一阵子老有人跳楼,从天井十三楼往下跳,永远是当场死亡,脑浆爆裂,血肉模糊,之前也有过太多人。大多是研究员想不开,原因不太一样,但是都跳下这个死亡天井。使得研究院只好最后在二楼边缘装了绳网,和那些磁砖教室墙壁栏杆一样丑陋平庸,不仔细看,那种绳网还有点像童军社的或儿童乐园的玩乐设施,攀爬或嬉戏的无趣装潢噱头,天井一楼空荡荡地但是还有几桌简陋木桌,还有研究员枯坐中邪般地等人但是都坐不久的那种临时感。但是十几层天井的空气显得非常凝滞,说话会有回音,但是所有声音老被吸走了……
        那个研究明代古文物的老教授其实是有神通的人,他一碰到马三宝就说他头开始痛,马三宝身上太邪门,散发的磁场太怪。他说多年来一直在跟一个中国老人练中国古代的气功来收心。而且老人家也已然不太敢帮人看命也不敢施神通,怕出事,前几年始终有状况。当年好心帮太多人占卜算命,但是救不了别人还害了自己,他一直劝马三宝,别碰现在老在碰的鬼东西。你痴迷地想要找寻打听的古中国传说的古郑和仪,一如古董永远是一种启示录的寓言……没有善终。
        马三宝那段时光跟他还曾经熟过,甚至他算是恩人。收藏家才情极高但是却天妒,一生辛苦,人生老在某种破口岔路的恐慌混乱。
        马三宝只记得当年好强的入迷古中国易卦的他老是在算命,算很多人帮朋友救人点破。老犹太教授老是感觉得到某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连系。他告诉马三宝:“你也是,但是道行太低,或许是你的中国人所说的八字命格太重,就像是罩了一层保鲜膜而只是勉强还撑着,唉!我们面对这终将蜕变成恶魔的大天使……实在太凶险了”
        马三宝想起了梦中他那个水鬼老朋友,这么多年以后失去连络,却竟然在梦中用这种方式重新相遇,他当年去念当黑手,非常困难的拼装所有破烂不堪的二手车再脱手,非常的认真到一直在拼命养老婆小孩和重病多年的父母把力气都用光,马三宝老觉得他变得太过谨慎,甚至一如他所面对的当年当水鬼遭遇过的所有战事都因为自我要求太高都变得非常的艰难,老疲惫不堪,压力的后遗症,尤其是他通灵那个部分有了更复杂的变化,那老黑手水鬼才是真正的乩身吧!他渡人充满善意,有一年不小心遇到马三宝老劝他之后少出国别再碰那些他在做可怕的鬼东西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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