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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启方

8

丁怀春告诉瓦石丑,说到瓦石丑母亲,她不禁泪流满面。瓦石丑母亲遭到家族惩罚后,始终想不开。在这个大雪天,母亲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去会会瓦石丑父亲。父亲都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在母亲那里,父亲还活着,就活在他的心中。可这是一种虚妄的想法,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的确父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母亲跪在香火堂前忏悔道:列祖列宗在上,我瓦王氏无能啊,保护一个儿子都不行啊,他爹,难道你没有看见我们娘儿俩蒙受奇耻大辱吗?为什么偏偏看见了,你不为我们抱不平呢?你没想想吗?他姓卫的不是做给我难看,而是做给我们瓦家难看哩!你要多长一只眼睛,在阴朝地府禀报一声,让阎王惩罚一下卫保长啊!不然我们的罪可是白受了呵。

回过来,母亲又冲逃离桃庄的瓦石丑说,儿啦,是娘对不住你啊,要是娘还有本事的话,那咱们娘儿俩也就不受这份罪了。你现在还好吗?若是你还在世的话,你肯定还有三魂七魄哩,你就抽出一魂二魄来跟娘托个梦吧,跟娘报个平安。娘也就心安了。说了一会儿话,母亲又亲了亲她从衣柜里找出的爷爷的衣服。那泪水哗哗地流淌。爷爷母亲用手板擦干了泪水,又警告自己,不许哭!爱哭的人都他娘的软骨头!都他娘的乌龟王八蛋。

末了,爷爷母亲在堂屋的横梁上挂了一条绳索,然后艺术地挽了一道圈。屋外风卷着浓浓的雪花飘打在瓦片上,飘打在外面的树枝上,飘打在竹林头,最后终于飘打在母亲的心窝里,好凉好凉啊!爷爷母亲想打退堂鼓了,她还想继续活下去。的确没有人不让她活下去,瓦大权告慰过她,说,要想开一点,如果要想不开的话,他是第一个想不开,他可什么也没做啊!这种事对于他完全是晴天一霹雳。

可母亲就是因为觉得对不起瓦氏家族,他想过,瓦石丑人都走了,那卫保长就不会再纠缠了,谁想到,瓦石丑一走,卫保长反倒纠缠不清哩。母亲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她想,如果她不在人世了,兴许桃庄瓦家也就得到解脱了,卫保长找谁呢?只要她往圈里一钻,瓦氏家族的人就不至于往圈里钻了。于是她咬咬牙就把头往圈里钻进去了。

9

母亲往圈里一钻,瓦氏家族总算风平浪静了,大家应该相安无事的过日子。谁想到一九三五年青黄不接的五月,卫保长的女儿,那个害了癫痫病的女儿,坠河溺死了。卫保长的保丁们瞎猜测,要是卫保长的女儿不站在桥头,说什么也不会坠河身亡。其实就是站在桥头也不至于栽到河里去。你想想,从桥头到桥尾,都是围有栏杆的,她栽倒了,应该是昏厥的,不应该是活蹦乱跳的,她又怎么能翻过栏杆跳进河里呢?尤其是陶石头更是疑虑重重,很是矛盾,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研究卫保长女儿如何坠进河里,而是研究如何把她打捞起来。你陶石头何必牵肠挂肚的穷操心呢?陶石头没敢多想,也不容多想。有人站在陶石头一面做过猜测,冲陶石头说,真是的,何必替古人担忧呢。

卫保长动用了所有的保丁下河进行拉网式搜索,陶石头几次三翻按照目击者指定的目标跳入河里搜寻,可没有结果。卫保长气急败坏地说,真是蠢猪,你这不“刻舟求剑”吗?舟已行也,而剑不行啦。你就不好好想想,那人下去是活动的,是能行动的,下水后,她就乱窜了,窜到一个不能起来的位置了。陶石头苦不堪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加上他已经在水里泡了几个钟头,身上都泛出一种靛青色了。为这事他非常难受。别的保丁见陶石头没好果子吃,心里也如绷紧的弦,顶好什么话也不说。他们静坐在河岸上,一眼盯住斜阳照在水面上泛起的闪闪烁烁的波光。很远的一棵树被斜阳打出一块树影覆盖在河面上,像一个人影飘浮在河面上一样。随着太阳的移动,这个飘浮的树影也随之而移动。保丁们议论着这个飘浮的树影,他们多么希望那是一个人影啊,并且希望正是卫保长的女儿哩。她也就活灵活现的飘浮在河面上向人们宣告说,她没事,她还活着。当保丁们仔细打量那不是人影更不是卫保长女儿,而是远远打来的树影时,他们的心彻底凉了。

在没有卫保长发话时,保丁们就守在河岸。大家在河岸露宿风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保丁们这样想,也这样做。

夜里,陶石头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打了一趟鼾,竟然做起梦来。这个梦虽然很糟糕,可耐人寻味。他梦见卫保长的女儿了,卫保长的女儿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出现在他的面前,她郑重其事地告诉陶石头,她是被人用绳索勒死后投入河里的,她不是被别的人勒死的,而正是她的父亲,那个叫卫保长的人。卫保长还叫嚣,一定要踏平桃庄、血洗桃庄。陶石头纠正道,小姐,快闭上你的臭嘴吧,你爹可不是好惹的啊!再说你爹再怎么说,也不会冲你下毒手啊。他可是为你选择好婆家才跟桃庄过不去的哩。你这样说,可是冤枉你爹了!卫保长女儿说,你可留心点啊,他可是要多狠毒就有多狠毒哩。陶石头慌了,陶石头一慌,就想尿尿。那股尿把他憋醒了。醒过来的陶石头满头大汗。陶石头真是被那个梦吓得毛骨悚然啊。陶石头不敢把这个梦向别人说,可把陶石头憋得心烦意乱。他听人说,有话不敢说出来的时候,冲着土坑大吼几声,也就没事了。于是陶石头遵照这个旨意去做了。不但没有减轻他的心理压力,反而让他寝食难安。他生怕像故事中所说,从土坑里长出一棵参天大树,然后从参天大树上掉下来许多的叶片,这些叶片被牧童们拣到了用嘴一吹,那卫保长就原形毕露了。他不断的向上天祷告,他可没有恶意啊!他希望上天理解他呀。他一天一天的熬了过来,的确上天很理解他,没有让地上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来着,从而也就没有树叶从参天大树上掉下来。也就没有人知道他那个糟糕的梦。但他还是感到后怕,感到不安。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说男三女七,等到第七天的时候,一串大大的白白的水泡从河底里冒出来,接着只听到“怦”的一声响,一个近乎吹胀的“尿包”的东西从水底弹射起来回归飘浮在平静的水面上。真是大得人心,大快人心啊!保丁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起来了!起来了!近乎那不是起来的腐尸,而是起来的一块黄金,或者一块宝石。尤其是陶石头,更是感动得僵直了好一阵。等到他反应过来,才不住的叫道,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啊!卫保长的女儿就是卫保长的女儿,她从哪儿沉下去,她就会从哪儿弹起来呀!别的保丁听了陶石头的话,觉得好笑,但又不便笑出声。整个的一个恐怖的悲伤的场面,在这儿却成了喜讯,成了鲜为人知的喜讯。此时此刻,陶石头顾不得脱衣服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头扎进了水里向“尿包”冲刺。别的保丁也陆续扎进了水里,可是没有他那样勇猛。卫家庄看热闹的人们也挤在河岸观望,说,咂咂咂,真是好水手啊!

当别的保丁配合陶石头把“尿包”弄上岸后,保丁们都气喘吁吁了。别的保丁都脱了衣裤下去的,上岸后穿上衣裤就行了,而陶石头却驮着湿漉漉的衣裤。他把湿漉漉的衣裤一剐,留下一条裤衩穿着,说,你们好好招呼尸体,我去向卫保长汇报。别的保丁争着去,他却说,你有狗跑得快吗?别的保丁被陶石头这句话震慑住了。他们哪里敢跟狗赛跑呢?陶石头不负重望,真的用狗的速度向卫保长家跑去。

10

陶石头从卫保长家出来回到河岸后,他已经换上干衣裤了。他的腋下夹着一张床单,一张红色的床单。肩上扛着一捆金竹竿,腋下夹床单的那只手里还攥着一圈绳子。瞧上去陶石头一点显不出得到夸赞后的辉煌,而是一脸的愁容。

怎么了?有保丁不解地问。

陶石头保持沉默,他不回答别的保丁提出的问题,而且完全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别的保丁见陶石头这副模样,也不敢深问下去。也默默地看着陶石头的一举一动。陶石头把那捆竹竿和床单还有绳子扔在“尿包”的旁边。

一个保丁不解地问,队长,下一步该怎么办?

陶石头还是不发话,他只管把“尿包”用床单包扎好后,又把它捆绑在竹竿上,才向呆若木鸡的保丁们发号施令,抬走!

一个保丁又不解地问,往哪儿抬呀?

陶石头提高嗓门叫道,桃庄!

保丁们莫名其妙,怎么卫家庄的人死了往桃庄抬呢?但又不好直接问陶石头,只是觉得很蹊跷。他们原地站着愣头愣脑互相打量,但都不敢把目光针对陶石头。陶石头恼怒了,说,怎么了?嗯!都傻瓜了?另几个保丁才恍然大悟,说,哦,知道了知道了!于是他们分别躬身下去捞竹竿,捞起来抬在肩膀上。他们一前一后的走,陶石头就在后面押队。远远的看去,上坡的时候,那尿包已经变成飘舞的红球了,保丁们就那样一前一后,拉拉扯扯的把红球抬到了桃庄。

桃庄不接受红球,桃庄为什么要接受红球呢?

当保丁们把红球抬到桃庄龙门时,桃庄瓦家的人们有的举着马刀,有的举着长矛,早就堵住了门口。陶石头站在龙门槛上,叫道:瓦氏家族的老少爷们,你们听好了!根据协议,我们卫保长的女儿,生是你们瓦家的人,死是你们瓦家的鬼。现在,卫保长的女儿死了,也就是说,她就是你们瓦家的鬼了!我们卫保长讲了,他女儿还没有正式跟你们瓦石丑成婚哩,问你们瓦石丑找到没有,如果没有找到,就让你们的族长跟我们卫保长女儿成亲吧!

瓦氏家族资深的人们义正词严的说,那不行的,那怎么行呢?那是哪家颁布的法规呢?

瓦大权正色道,让他说!

陶石头说,没什么说的了,按照卫保长的意思办就行了!

屁,干脆让你们卫保长跟他们女儿成亲得了!桃庄有人这样说。

让他说!瓦大权又建议性的说。

枪呢?我们怎么没带枪呢?一个保丁惊愕的尖叫!陶石头将手中的纸一挥,说,这就是枪!有了这个比枪还硬,知道不?保丁们愕然了,纷纷觉得陶石头神经质,这张破纸哪里赶得上一杆枪呢?这张破纸算得上什么呢?

瓦大权极其愤怒了的吼叫,说你们的正题吧!陶石头收起手中的破纸,说,那好,也没有什么大的正题,只要族长能够站在红烛前跟卫保长的女儿拜堂成亲,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瓦大权向堵在龙门口瓦氏家族的人们使了一个眼色,耸了耸肩说,你们卫保长难道就不怕我这上了年纪的人玷污了他的黄花闺女吗?

不怕,不怕!卫保长正等着这一佳音哩!陶石头叫嚣道。

完了吗?瓦大权又一次问。

完了!陶石头理直气壮的说。

你完我没完哩!你们卫保长不怕我玷污他女儿,我还怕玷污他女儿哩!瓦大权完全愤怒了!

嘿嘿,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那么不看事呢?你以为你是谁呀?陶石头凶巴巴地说。

瓦大权气得眼睛泛红,提高嗓门儿尖叫道,老少爷们,看来卫家是跟我们死对头了,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也让他们活不好!老少爷们,动起手来,跟我把这群疯狗赶出去──于是各尽所能,执长矛的执长矛,举大刀的举大刀,直呼,冲啊,杀啊!保丁们抬着红球玩命的逃,陶石头却高举那张破纸吼,有《婚约》在此,有《婚约》在此!听起来就像那杀场上有人高叫“刀下留人,刀下留人──”或者就像那太监在宣读《圣旨》时提高嗓门嗲声嗲气的尖叫“《圣旨》到……”一样。

没有人理他,他还在叫,你们要不要王法呀?要不要王法?瓦大权一边叫瓦氏族上的人们追,一边应酬性的嘲讽道,去你妈的王法吧!

陶石头仍然一边逃,一边吼,你们不要王法了,你们不要王法了!不过,这次,陶石头再也没举起那张破纸了,有人想,也许他一松手,那张破纸就飘舞得不知去向了。陶石头狗命要紧,他也懒得搭理这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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