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天空你的手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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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市里的意见明确下来了,依旧严禁拐子轿进行商业营运活动。很显然,市里的决策是出于考虑多数群众的利益而作出的。
很快,市信访、交通、公安等部门纷纷出台了相关工作措施,市残联更增设了信访接待处,抽调业务骨干设立了残疾人求职登记、职业指导、安置残疾人就业咨询等窗口,公布了接待电话,公开社会招聘残疾人信息,努力帮助残疾人解决实际生活困难。
意料之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在老李拐子的策动下,部分拐子轿车主对上述工作措施进行了抵制。
拐子轿车主大规模集体上访活动又一次到来,拐子轿比前几次来得都多,有数百辆,将市政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道路已经被完全堵塞。上访的残疾人甚至按照计划,集体躺到了市政府门口,远看象地上堆了一大片水泥袋子,完全堵住了进出道路。据悉,老李拐子已经想方设法通知所有的拐子轿都到市政府这里来,还派专人在路上拦截不参加上访的拐子轿。
110报警服务台接到多起群众报警,反映有人殴打拐子轿车夫。
交警迅速对道路进行了交通管制。不光防暴队全员出动,市局陈局长也到带领部分警种、分局负责人和民警赶到了现场。其实,针对上访升级问题,公安机关根据掌握的情报信息专门制定了处置工作预案,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拐子轿围堵政府大门已近一天,严重干扰了政府机关的办公秩序。下午的时候,陈局长召集了现场警种、分局负责人紧急会议。宗世元开会回来后,向几个副队长布置了一下工作,大家都有些紧张起来,感觉要有所行动了。
宗世元安排完任务,放松下来,见现场气氛有些紧张和沉闷,为了缓和大家的情绪,就提议大家讲讲笑话逗乐。他率先讲了一个,说一个富婆去夜总会找男陪寻欢,妈咪问她需要什么样的,富婆说要身体好,人可爱,收入低,纪律严,能吃苦,愿奉献,功能强又长期受压抑的,妈咪回身叫道:公安局的同志接客!
我们哄堂大笑起来。好几个躺在地上的残疾人坐起来了,好奇地看着我们。
刘春也到现场来了。他已经被召回,本来可以留在队上休息,但他主动要求参与执行任务,这让我很感动。刘春的兴致很高,看得出来,他是以一个功臣的身份来参加处置工作的。也许是自我感觉好了,刘春也接着别人主动讲了一个关于残疾人的笑话。刘春主动提到残疾人的话题很出乎大家的意料。我们都不觉得好笑,可还是都笑了。只是感觉应该笑,所以就笑了。人的笑也是可以作假的。大家笑得很假,感觉到了肌肉的僵硬,所幸刘春并没有抬头看人。这让大家如释重负。
很快,根据市政府的要求,陈局长宣读了《现场通告》,重申公民必须通过合法的渠道表达诉求,要求上访人员迅速离开现场,恢复现场秩序。但上访人员并没有任何离开的迹象,二十分钟后,陈局长下令处置警力将少数为首分子进行强行带离,其余参与人员全部驱散,尽快恢复现场的正常交通和办公秩序。我们防暴队负责将躺在门口的上访者架离现场。民警两人一组冲了上去,将一些人扯起来就往远处架。
我和刘春走了过去,我们面对的是小李拐子。小李拐子一见刘春过来,主动就站了起来,我说:“你怎么不躺了?你躺啊。”
小李拐子并不睬我,睁大眼睛发疯似的瞪着一身警装的刘春,突然说你也是残疾人。刘春说我是公安。小李拐子说你也是残疾人。刘春说我还是公安。
小李拐子猛得推了一下刘春:“你他妈的和我是一样的,却胳膊肘子往外拐。”
刘春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下子被激怒了,反手一推小李拐子。小李拐子只有一条腿,却站得象根桩似的,竟然没有动弹一下。刘春又一推,还是没有推到他,却把他的拐杖碰掉了。小李拐子蹦蹦跳跳地站着,躲着刘春的手,象个负隅顽抗的拳击手。
只有一条腿的小李拐子在刘春面前竟成了不倒翁。
刘春眼红了,扭过小李拐子的一条胳膊,猛一使劲,小李拐子捂着膀子一声怪叫,象一截破椽子,甩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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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以老李拐子为首的上访骨干分子被公安机关拘留,并以聚众扰乱办公秩序罪被依法起诉,据说,证据之一就是刘春偷拍的策划密谋过程和向普通拐子轿车夫强行收取“管理费”的录像。
残联、交通、信访等部门组成了多个联合工作组,全力靠上工作。残疾人群龙无首,最终放弃了继续抗争的道路,顺应了政府部门的安排,各自谋生去了。
防暴队顺利地处置了一起重大群体性事件。不过,象这样采取强制措施的案例毕竟只是极少数,一般情况下,防暴队在处置群体性事件中起到的只是维护治安秩序的角色,并不实际介入。
在不执行任务的时候,防暴队就以训练为主,训练完毕便转入巡逻工作。防暴队毕竟还是巡警的一部分。
巡逻分车巡和步巡两种,队上很快就要分组了。副队长们分头征求了一下个人意见,王副队长找我谈时,我主动要求要和刘春分在一组,王队说刘春就不再考虑了吧,他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说我最了解刘春,还是让他参加的好,他练习使用左手已有相当一段时间,开拐子轿、拿警棍都没问题,巡逻、执行任务自然也可以。我对刘春在执行任务中表现出的智慧很是赞赏,所以我的态度也是坚决的。王队答应会和宗队长、蒋教导员反映,再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老实说,刘春本人是很想参加巡逻的,老在内勤室跟着黄静干,能把他憋疯了。但刘春没有找领导谈自己的关于分组的想法,不想在此事上与领导意见相左,因为他还有其他的考虑。临术县公安局不能落实他的因公致残问题已成定局,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本地公安局里,不想让这事干扰了领导研究他的大事。不过,很快,刘春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政工科的干部找刘春谈了话,他的伤残之事不是在这里出的,本局没有义务给他一些说法。刘春本来以为以自己的卧底之功是可以和组织上讨价还价的,但这种事是一事一议,一码对一码的,组织的决定和原则容不得讨价还价。
所幸的是组织上考虑了我要求刘春参与巡逻的想法,分配结果出来时,我和刘春都被编入了步巡组,而且是搭档。步巡组按两人一组设置,领导安排我和刘春搭配是有用意的,不光因为我俩的关系好,更因为我长得又高又壮,对刘春的缺陷也是一种弥补。
分完组这天,分到步巡组的同事们到了一家饭店喝联络酒。大家人都到了,只有韩利没有来。防暴队在公安局里属于清水衙门,办公经费不是很充足,又没有外快,聚餐的花销便很棘手。有人说这次喝酒用的是刘春开拐子轿挣得钱,那么这顿酒分明就是刘春请的了。看来韩利没有来,对其中原因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期间,我上厕所时,刘春也在里面,我问他:“你把挣得钱都交上去了?”他点了点头。我哗哗地尿着,冲他说:“你傻啊你。”他突然问我:“你退了休后想做什么?”我说:“你想得真长远啊,咱们的事业还没有起步,要退休干什么?”刘春说:“你总会老吧。我是问你将来,将来退了休干什么?”我说:“还能干什么,养养花种种草,颐养天年呗。”刘春说:“我退了休,就去开出租车,自己挣钱自己花,再不看别人脸色,一准两个字:舒坦。”
刘春出去后,一人从内间里出来,竟然是宗世元。我吓了一跳,幸亏我们没有说领导的坏话,要不然就麻烦了。宗世元嘟囔了一句:“毛病!天生就带着一股没有出息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刘春。
聚餐结束后,刘春又喝醉了,我扶着他到了我的房里。他现在已经搬回来住了。
刘春吐酒了,他躺在床边子上,每次一仰直了脖子,脑袋往前一挺,嘴里就喷出一大股沾乎乎的东西,带着刺鼻的腥气,让人作呕。屋子里刹时迷漫着一股浓重的酒臭味。吐得差不多了后,刘春将手伸在床沿上,呼呼地喘气,喝了我递过去的一杯开水后,才慢慢地睡着了。我拿起扫帚和簸箕过来打扫,谢天谢地,他终于没有把手往这堆恶心的秽物里划拉了。
桌子上有一个盒子刘春没有看见,这是我出去买的礼物,我打算明天给那位哑巴姑娘寄过去,当然要写上刘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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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平静地接受了组织对自己的安排,和我一块上街步巡。
有时我们巡逻一上午,刘春也没有几句话,最喜欢的是用左手摆弄警棍。时间长了,我感觉有些憋闷,想劝刘春放开一起,他的事以后还是有机会给局里再做工作的,但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刘春很留意街上的出租车,有时会停下和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们闲扯。刘春似乎很怀念以前的拐子轿生活,按他的话说就是:“真他妈的不如去开拐子轿。”
偶尔遇到一二个以前“共事”过的拐子轿车夫,刘春马上就能兴奋起来,追上前去与其搭话。人家都已经知道了他曾经混在拐子轿里做卧底,并把老李拐子送进了监狱。不过因为刘春人不坏,人家对他倒没有什么看法。他们说话时,我会在一旁看着,一边留意着路上有没有巡查的警车,大队领导会时不时地对各巡组的巡逻时间、巡逻密度以及有无消极怠工、闲坐聊天的现象进行督查。我不想刘春因此留下负面记录。
出事是在我们开始步巡第二个月的一天晚上。
那天是周末,路上的车很多,回家的人很勿忙,没有人关注两个普通的巡警。
到了杨柳广场的西角时,我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大对劲,一回头时,一辆带棚的机动三轮车已经从背后飞驰而来,将毫无防备的刘春抵到了墙上。
刘春的整个身子都陷进了墙和车子中间,被车子挡住。车的前轮下有一条腿伸着,裤子已经沾满了土。
驾驶室里,小李拐子大口地喘着气,睁大眼睛瞪着车前面。一只手露在外面,四个手指头是伸着的,没露出来的那截就是缺失的拇指了。
小李拐子木木地瞪着那手,好象在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刘春的手。
2007年6月17日
作者简介:
刘军,男,1975年生,1997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威海分校中文系,现在山东省济宁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工作。曾在《北京文学》、《青春》、《六盘山》、《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刊发表小说、散文,长篇小说处女作即将由华夏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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