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鲁鸣
七
那家酒吧名叫“玩够”,是全美有名的男同志酒吧。进去之前,兰德交代他:“你拉着我的手,别人就会认为你是我的男朋友,不会再向你进攻。今晚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好。”李之白的声音不够大,有些不好意思。
兰德半开玩笑半认真:“我没有听见,Yes 还是 No?”他伸出手来,李之白没法拒绝:“Yes”。两人手拉手,走进酒吧。
兰德去点酒。李之白环顾四周,有些男人甚至光着上身在跳舞。舞场很大,有很大的露天院子,一个喷泉和茂密的热带树。有好些男人在亲热地拥抱相吻。树丛里还有快乐的呻吟。
兰德走过来?o他要了两杯鸡尾酒,递了一杯给李之白。“怎么样?大开眼界吧?”
“美国人真疯狂!”
“这是同性恋者的天下。很多人和你一样,第一次从远道而来。同性恋者平时被压抑得厉害,不仅是性压抑,而且是自我认同的压抑。虽然同性恋者在美国已不被认为是变态,越来越多的人公开自己的同性恋,但整个社会毕竟大多数是异性恋者。作为同性恋者,我们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很难象异性恋者那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在美国可以到处看到一对异性情人或夫妇在街上亲吻,但很难看到一对同性恋者在街上亲吻,除非是在同性恋者的小区。同性恋者在这里摘掉平时的面具?o公开地亲热,就会很疯狂。”
“他们可在没人的地方亲热嘛,干嘛一定要公开地亲热?”
“人很奇怪,越压抑,越容易走极端,况且同性恋者本身就是社会的反判者。没有相当的胆量和逆反心理,即使是同性恋者,也不会公开。人有表现自己的愿望,尤其是在这个国家,人特别注重表现自己。”
天空星星很少,月光却很好。灯光暗淡的露天院子里地上发白,树影在地上就像魔鬼群舞,光影不定,忽隐忽现。突然,地上全都黑了。原来院子被天空上一片云雾笼罩着,连月光也不能穿透它。整个院子就象是一个大大的黑洞,灯光如荧光虫闪烁。
兰德把李之白的脸捧过来,吻他,非常温柔,轻轻慢慢地,深怕李之白心里有半点不好的感觉。李之白接受了兰德的吻,没有任何反感。他觉得内心真得很爱兰德,那种被吻的触电感觉强过田麦的吻。
兰德把酒杯放在一边。李之白身靠在一棵树上紧闭着眼睛,任凭兰德吻着嘴唇、眼睛、鼻子、耳朵和颈部甚至头发?o如一阵猛烈的火焰?o他不由自主地抱紧兰德。他听见兰德说:“你很吸引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兰德把李之白的一只手拉到其下身。李之白大吃一惊:兰德没穿内裤!外裤门的拉链半开着,那里温暖并有点挺拔了。李之白马上把手伸回来,心猛跳。兰德理解李之白,“我们去跳舞吧!”
舞场上的人是另一种疯狂。这里的男人们更像一道显眼多彩的风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让李之白眼花缭乱。好些男人留着长发,扎着辫子、散发或脑后背留着一个马尾似的发型?o很酷,一点女人气都没有,反而很潇洒。大多男人都很壮很结实。有些男人则光头和比国内小平头更短的发型。有的人因光头而更显阳刚。不少的人身上和胳膊还有纹身。
五光十色的情景,斑驳陈杂地组成了一幅令人眩目的屏幕。音乐强力地有节奏地响着,声音很大,振聋发聩,就象山崩地裂。两人说话必须凑得很近。最后兰德抱住李之白。两人狂热的舞步变为慢慢的挪动。李之白在雕塑公园里有过的那种爱恋的感觉再次来临。兰德高大魁梧和厚实胸膛以及粗壮的臂膀,都让李之白感到兰德是他的兄长。这个博学可爱的美国人,是他进入美国这个社会的引路兄长,是改变他性走向的兄长。他并没有意识到从小失去父爱和他的矮个子都使自己会对兰德产生这种感觉。他向往的是他失去的和没有的。他并没有刻意去追寻,只是世界将这样一种命运摆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带走了。他没有了意志,除了欢乐,他已不复存在。
他走下酒吧地下室。如果说刚才露天院子和舞场里的情景让他大开眼界的话,那么现在地下室里的场面对他则很刺激震惊。这里有卖性玩具的柜台,各种人造阳具、自慰器材和号称可增大男根的气筒、录像带和性杂志,应有尽有。
好家伙!站着靠墙的男人,好几个在自慰。他们好象是在比赛,完了之后还互相拍拍肩膀或拥抱一下。美国人即使在这种场合,都忘不了潇洒。这一点让他相当震撼。学了好几年的生物学,此时此刻他第一次感到人是这么本能,只要环境允许,人和动物没什么两样。他有点受不了,走到门口,又想多看两眼。
兰德也下来了。他站在李之白的旁边?o把手伸进了李之白的裤内,抚摸其臀部。李之白感觉如被电击,全身瘫痪似的,往门柱上靠。兰德的手非常有力宽大,老道得象是个富有经验的按摩医生。李之白从来没有体验过被人抚摸臀部会这么快感。臀部原来有这么敏感的神经末梢。那快感淹没了他。难怪美国人很欣赏男人臀部?o有些黑人小伙子很性感,就是因为其结实突出有力的臀部?o想必其肌肉本身对做爱很重要。兰德渐渐加大了力量,李之白身不有由己地呻吟起来,呼吸急促。他全身往前用力,完全没有了思想,只有享受。等他脑子清醒了一点,发现自己已面对门柱扭动着身体。兰德不再是一只手,而是双手都在抚摸他。兰德对他耳语,“你的臀部太美了,肌肉真结实。”
李之白从来没有从田麦那里得到这种快感?o这种不需要他做任何努力而处在癫疯状态的快感。他意识到自己对性懂得太少,性知识和经验都很苍白,浅尝辄止。他的很多性潜意识这时变得明确了。他当时压根儿没想到?o他的不幸正是这种让他终生难忘(他的原话)的性体验,成了他放弃性约束、变为同性恋者和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开端。虽然,后来他努力想约束自己,但太晚了!所有的努力在根本上都是异己的,就像海滩上一座美仑美奂的沙堡。从性乐趣意义上说,他得到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兰德的高大魁梧是他所向往的,是他意识层里的痴迷。
他浑身发热,连手心都出汗了。兰德更是满头大汗。两人从地下室走出,再次走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云雾早已飘走了,地上又恢复了一片白光。空气清凉甚至有些夜深的寒气。
兰德又去了买了两杯鸡尾酒:“旧金山冬夜的寒气比洛杉矶冷多了。来,再喝酒。”他告诉李之白,他们第一次喝的那酒叫“海滩做爱”,现在这酒叫“白俄罗斯”是用牛奶和伏特加酒调出来的,比较简单。
李之白很开心。他太喜欢鸡尾酒了。这鸡尾酒里实际上只有一点点酒,其它都是饮料果汁,对于他这个一直是学生过去没有喝过太多酒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美酒起了作用,李之白再也没感到寒气,手里拿的好象不是酒杯,而是疯狂本身。两人喝着,聊着。李之白由衷地谢谢兰德,让自己看到和经历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原本自己不会进入的世界。
兰德笑了:“你的可爱正是因为你的单纯和好奇,一种像我父亲那样的科学家的单纯和好奇。你很勇敢。保持这种勇敢,生活如果缺少了这种勇敢就索然无味。别被媒介、社会的条条框框和自己的认知所束缚,搞科学如此,人生也是如此。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其实是很狭隘和刻板的,而我们看到的世界又常常被我们自身的需求和认识所歪曲。”
李之白对兰德所说的这番话很欣赏:“你不愧是一个剧作家,说起来头头是道。不过,这个世界我们难以把握,就连我们对自身都难以把握。面对诱惑,人不仅需要勇敢,更需要智慧。只是我担心自己恐怕没有智慧抵挡你的诱惑。”说最后这句话时,李之白自己也笑了,笑得很甜蜜。
兰德再次吻李之白:“你变得幽默了。人生需要舞伴。你看这些人跳舞,倘若没有伙伴,任何人的舞步都毫无意义,跳得再好,也是孤芳自赏。”他放下酒杯,紧紧地拥抱李之白:“你真可爱!我爱你。”
“我也爱你!”李之白为自己的脱口而出再次感到意外。李之白看得出来,兰德非常冲动,两人拥抱在一起时,他能感到兰德的勃起。为了避免在李之白面前克制不住,兰德建议两人分别和别人跳跳舞。
有一个小伙子和李之白对跳,两个聊了几句,那小伙子就想和李之白搂起来跳,李之白拒绝了他。
兰德和另一男人在对跳,接着两人走出了舞场。李之白看见,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吃醋,陷入无名的失落。他跑到露天院子一个允许抽烟的角落,抽起烟来。他已走火入魔。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爱兰德爱得很强烈。这种感觉好象比他爱田麦还强烈。
当两人在舞场上再在一起时,李之白非常敏感。他估计兰德和那人到没人的地方干那种事去了。他觉得兰德的表情已显露出其性欲已得到了释放。
在回旅馆的路上,兰德向他坦白:“我刚才和另一个男人去干了一场。我不认识他。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想跟你做爱。你需要时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你刚才性欲来了,就找了个人释放,是吗?”
“因为他也需要释放。你认为我这样做不对吗?只要两相情愿又不伤害别人。这里面不涉及任何买卖交易或感情欺骗,纯粹是互相取乐,彼此帮忙。你理解我吗?”
“我理解你性欲来了需要释放,但不理解你和我一起去酒吧却随便地跟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自慰才对?人的一生,能碰到彼此相爱的人不容易,若要等到碰到相爱的人才做爱,在这之前人岂不是要违背自己的本性只能自慰?更糟糕的是,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相爱的人,那他或她就不能有性行为了吗?这不是很可笑吗?很不人道吗?我不是随随便便跑到大街上拉住一个人就跟他干。”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难以接受你刚说完爱我爱得疯狂却马上又和别人去干。”
“任何事都需要时间。就象空间有几何学一样,时间有心理学。如果我刚才性欲难忍非要和你做爱而你如果有心理障碍,那岂不是很容易毁了我们之间的爱吗?”
兰德最后一针见血地说:“得了,我知道你吃醋了。那我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不会再和任何人干那种事情了。请放心。哈,哈,这证明你很爱我。我太幸福了!”
到了旅馆,两人滚着一团,疯狂地做爱。兰德对他百依百顺,尽情地让他快乐。两人发出兴奋的呼啸,汹涌如潮。几乎所有的做爱方式都是李之白的未知世界,兰德引领他,象一位兄长,深怕他有一点点反感或心理障碍。
李之白所有的感官和记忆都朝着这个新世界开放。两人从头到脚地互吻对方的身体。李之白刚劲无比,体内似乎养了一匹无以驯服的猛虎。仿佛为了报复兰德在酒吧院子里和那个男人干,他双手抓住兰德的臀部时用力过度,把兰德抓痛了,留下了红红的印子。
兰德这高壮的大汉子却温柔得像一只羔羊,不可想象,不可思议。李之白内心和肉体都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瘫痪似地倒在兰德身上,气喘嘘唏。兰德一遍又一遍抚摸他。
这是李之白生命的新开端,这一夜成了他个人历史的新纪元。一夜之间,他过了一生。趴在床上,他心里难以平静。他想,男女是阴阳结合,是一根干柴燃烧在湿草里;而两个男人燃烧的爱是前者的两倍,是两根干柴在一起燃烧。这一晚缱绻,风卷残云,彻底改变了他。他不再属于过去。兰德教会了他怎样做爱,教会了他怎样在性上享受生命。更重要的是,兰德改变了他的性观念。他认识到,人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许多存在物,只有在外界环境和条件的促成下才能发现其存在。
在旧金山,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兰德带他参加了很多聚会。留给李之白记忆最深的不是自然人文风景而是那些同性恋者。他所见到的男同性恋者除了个别的娘娘腔之外,相好的双方都很相似,男人味都很足。有些同性恋者很怪,眼神很可怕?o喝酒吸毒样样来。有些在昏暗的酒吧里,从口袋里掏出强刺激的白粉往鼻子吸,然后就在一起狂吻抚摸。
李之白对这种场面害怕?o“美国人真是为了享乐什么都做得出来。”
兰德说,在美国,娘娘腔的男同志者,无论在同性恋还是在异性恋里都不受欢迎。他承认,和异性恋者一样,有的同性恋者走极端而上邪路。就社会来说,同性恋本身就是极端者。在非主流和压抑状态下,难免有些同性恋者故意要用反社会反主流反常的行为表现自己。兰德反问李之白,异性恋者中酗酒吸毒反常的人不是更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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