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注释四）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小虎头开始念书了，他是天赋极高的孩子，学得很快，老师向她称赞，此儿日后必有作为。
那一日，她又在院里绣花，谁家院里的玉兰开了，周遭有甜甜的香，小虎头坐在板凳上，倚着她的腿背《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才背了第一句，就惊喜地停了下来，指着天空喊：“娘，你看，小燕儿回来了！”
她仰头看去，燕子果然回来了，它飞落下来，停在了她和小虎头面前的石桌上，腿上的红丝线已经全然褪色，可她认得出它。
它是独自回来的。
连着很多天，她和小虎头总去看它，发现他叼来燕泥，筑了新巢，可仍然筑在老地方，它没有再找伴侣了，也许……将新巢筑在旧地，就是它缅怀那个惨死爱侣的方式吧。
玉京有时候会想起婆婆临终前的话，婆婆说，让她改嫁，婆婆还说，活着最难。婆婆自二十岁上下守寡，守了整整一辈子，她知道寡妇的日子有多难熬，她是真心劝玉京的。
可玉京不会再嫁了。遇见敬瑜前，她是娼妓，是人尽可夫的女子，可遇见敬瑜之后，她便是再世为人。
上一世已经不堪，这一世，她要清清白白，从一到终，这一世，有敬瑜就够了，她会守着他们的孩子，好好过日子。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也许敬瑜并没有死呢，反正……她没有见到他的尸骨，也许他另有一番奇遇，只是暂时不能回来而已。
他一定在这世上的某一处，等她去找他，总有一天，她会和他，永远在一起。
又过了好些年，那个叫小虎头的孩子长大了，他有个学名叫卫思勉，果然如他的老师所料，他考取了功名，做了翰林，卫家的书香门第在他手中终于重新发扬光大。
人们都传说，他的母亲是个坚韧而善良的女人，她在世时，有一只燕子年年春天都会飞回来看她，她死后的第二年春，燕子又回来了，卫思勉同它说，母亲……已经去世了，葬在南城，燕子便飞到了他母亲坟上，绕坟三周，触地身亡。
人们还说，卫思勉的母亲叫姚玉京，她是个琴棋书画皆通的女子，她曾做过一首诗，给丧偶的燕子，“昔时无偶去，今年还独归。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
后记：
姚玉京是平淡的女子，在青楼中，她做不了花魁，甚至被欺负了，也不懂得反驳，她也嫁不了豪门巨贾，她青衣白裙的素颜入不了王孙公子的眼，她嫁了小吏卫敬瑜，没有钱，没有婆婆的认可，没有高楼广厦良田千顷，没有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可她安然惜福。
她是春日山野里默默绽开的白色雏菊，没有映山红的鲜艳夺目，小小的一朵，不起眼，但她独有一种单薄纯净的美，叫人沉静，嗅到她独有的淡雅清香。
她和他的爱情，也是这样的，若不是他猝然离去，他们会永远相守，他主外，她持家，一同奉养母亲抚育儿女，安稳的，平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大部分时候，那些艳美无双的女子和那些年少多金的男人，还有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爱情，都只是遥远不可企及的梦，而我们大部分人，都是红尘中最寻常的俗世男女，若有一些温馨平淡的小幸福，则此生足矣。
注释：
注释一：副标题1，2出自《子夜歌》。
……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堂。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
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
……
子夜歌传为晋代民女子夜所作。现存晋、宋、齐三代歌词四十二首，均写男女恋情，形式为四句五言句。诗中多用双关隐语，活泼自然。由《子夜歌》后又衍生出《大子夜歌》、《子夜四时歌》等曲。
《唐书 乐志》曰：“《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宋书 乐志》曰：“晋孝武太元中，琅琊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豫章侨人庾僧虔家亦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亦是太元中，则子夜是此时以前人也。《古今乐录》曰：“凡歌曲终，皆有送声。子夜以持子送曲《凤将雏》以泽雉送曲。”《乐府解题》曰：“后人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皆曲之变也。”
注释二：副标题3出自魏代徐干的《室思》。
徐干是建安七子之一，以"清玄体道"著称。在创作方面，则以诗、赋、散文见长。 他的诗歌今存3篇，都是五言诗。《室思》为拟思妇词，共六章，写丈夫远行后妻子在家的忧愁郁结情绪，该诗出自《室思》第三章——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注释三：副标题4出自《青泥莲花记》，传为姚玉京所作。
昔时无偶去，今年还独归。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
注释四：副标题5出自汉乐府《孔雀东南飞》
……
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韧如丝 ，
磐石无转移。
……
参考篇目：
《青泥莲花记》 明 梅禹金
《燕女坟记》 唐 李公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