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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花正开

发布: 2011-10-20 20:05 | 作者: 方格子




        庄严说,我们开出这个店化了多少心血啊,阿烟你一定不会忘记吧。李桑烟想,忘记才怪呢。不说整个筹备的过程,流窜犯似的借钱,光取个店名就已难倒了夫妻俩。店是开出来了,庄严烧碗雪菜肉丝面,炖个水鸭螺蛳煲都还顺手,虽然每天的生意是淡而又淡,但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只是有一天,李桑烟单位的同事说,什么时候到你们店里尝尝厨师的手艺,你们那店叫什么来着?李桑烟才想起应该给小店取个名。总不能说,从桂花路往南三百米中国银行往西五十步天地洗衣房往后五十米这样绕口令吧。她和庄严反复讨论,饭桌上讨论,回家途中讨论,这件事好像有点大的样子,已经摆在了李桑烟和庄严的议事日程。同事说得没错,连个店名也没有,怎么能成气候。那么,每日里生意这样清淡一定是因为没有一个店名吧。这样,李桑烟和庄严就不止在饭桌上回家途中讨论那么简单了。有一次,夫妻俩行房事,庄严突然停了下来,说,阿烟,就叫小乐惠吧。李桑烟这时也正好想到那个问题,一听庄严这么说,也就认真起来,他用手在庄严背后拍了几下,说,停一停,这个名字俗气。庄严说,那再想想。又接着动了起来,就像在厨房磨菜刀一样专心致志。

        李桑烟也就不说话了,他们两个动作单一而思想丰富地把事情完成了。庄严去端了一盆水,替李桑烟擦洗。这件事庄严做了快十年了,一直没有厌倦,倒是李桑烟,说,反正一身汗要洗掉,你这样是多此一举。庄严每次都说,阿烟,我愿意。

        这一次,庄严没有洗完,李桑烟就坐了起来,说,庄严,店名要阳光一点的,这个世界多少阴暗啊,取个好名字也教人心情明朗一些。而庄严说,这条小街都是蒙头做事情的人,阴暗不阴暗他们不懂。他们和我一样,走进这家店来就是来吃饭的。阿烟,不如叫“进门吃饭”吧。

        李桑烟被庄严取出的这个名字吓了一跳。什么呀,“进门吃饭”,土得掉渣了。但李桑烟又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于是自己将就着画了几笔,请人做了招牌,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挂了上去。后来,李桑烟想想突然有点醒悟过来,吃饭睡觉,像庄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睡醒了也会抽根烟对李桑烟说,来,阿烟,我们做一做。所以,在李桑烟看来,“做一做”以前和“做一做”以后的庄严都是一个幸福的人,这从他优秀的睡眠可以看出来。

        李桑烟和庄严把小店的事回顾总结一遍后,就达成了共识,在这个非常的日子里,5月18日,暂且搁下小店的事,为了能全心全意欣赏同一首歌,小店今晚不营业,庄严去看同一首歌,李桑烟带着儿子去医院看望父亲。

        以为这会是一个美丽的夜晚,虽然李桑烟没有对庄严说起,单位里是有票的,但因为自己是临时工,不在考虑范围,李桑烟当然不会和庄严说这张票的由来。说多了,事情就会复杂起来,李桑烟摇一摇头就丢开了很多事。

        然而等李桑烟从医院回来,却看到庄严坐在小店,李桑烟吃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庄严有点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阿烟,我问了,原来毛阿敏今晚是不来的。既然她不来,我就不去看了,我又不是特别想听歌。

        李桑烟说,那你的票呢?庄严说,那门口啊,人挤成了堆,阿烟,连警察都出动了,我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电警棍。李桑烟说,你又没犯法,你怕谁呀。再说了,毛阿敏不来让她不来嘛,你听听韩红的不是一样的吗?对了,票上明明印着毛阿敏的,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这么说时,李桑烟的内心就不是滋味了,她和庄严一样,好像所有的娱乐就是听歌,是父亲给他们的那台录音机,听了十多年了,总是卡带子,但是,庄严和李桑烟还是觉得少不了它,夏天晚上天热,关了灯,又睡不着,就在地上铺个席子,听磁带,虽然有时发出的噪音超过了歌声,但他们从未中断过,听多了,也就有了各自的歌迷,庄严喜欢听毛阿敏,李桑烟喜欢听蔡国庆。今晚,她是多么想着能够和庄严一起,坐在闪烁着五彩的现场,像有钱又有闲的人那样,挥动荧光棒,大声喊出自己喜欢的歌手,像年轻人一样,心无旁骛。

        李桑烟看了看闹钟,正好8点,就说,同一首歌开始了。庄严,你的票呢。庄严说,刚才我拿着票,一个人走过来非要买我的票,我说不卖,他一定要,我就卖给他了。阿烟,你看,有这么多钱。庄严说着,摊开手掌,把钱交给了李桑烟,有五百元呢。阿烟,五百元,我们几天才能挣到那么多钱啊。

        白天生意不好,只能争分夺秒,起早又贪黑。庄严晚上在店里做夜宵,李桑烟带儿子上楼,电话响了起来,是孙廷,李桑烟一听孙廷就有点百感交集的样子,儿子说,妈,我的那本书呢。李桑烟才回过神来,说,孙律师,我们明天再谈吧,就挂了电话。儿子问,妈妈,孙律师是谁啊。李桑烟说,孙律师就是孙律师,他是我们单位的常年法律顾问。

        儿子回头说,孙律师的手臂上有没有两只老鼠?李桑烟想起庄严总是在儿子面前把手臂弯曲,握紧拳头,手臂就凸现了两个鼓鼓的腱子。李桑烟内心自豪了一下,说,孙律师哪有啊,庄子,你爸爸是最棒的。

        儿子说,刚才爸爸被警察戳了一下。李桑烟手中的脸盆“咣”一声掉在地上。什么?你说什么?李桑烟颤抖着问。儿子说,爸爸不让说。李桑烟登登登返身下了楼,一路狂奔着来到小店。

        庄严正在腰部擦红花油。李桑烟走过去按了一下,庄严啊哟一声喊出来。李桑烟站在那里哭起来。庄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你怎么了?警察打你了?啊?庄严还是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阿烟,我刚才才知道我们的那张票是很高级的,是不能卖的。说是至尊票。他们把我当作是哪里偷来的,我解释了,我说是我老婆的。他们问了一下就相信我了。阿烟,原来,自己手里的票还由不得自己。阿烟,我当时没想到要卖的,但是那个人非跟着我要卖给他,我想,也好,这歌嘛,录音机听着还不是一样。

        李桑烟抹着眼泪,扑在庄严怀里。庄严,我们换种生活吧,我们不要这么过了,我们不要开这个店了。庄严搂住李桑烟,说,阿烟,你哭什么呀。我又没怎么样。我一个男人,这点小伤没大碍的。店还是要开着的,你想想,关了店,我们能做什么呢?

        是啊,我们能做什么呢?李桑烟在那一刻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迷惘。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种感觉把她折磨得疲惫不堪。

        李桑烟和孙廷这次的见面似乎有点牵强,当时,李桑烟正为儿子读书的各种费用弄得焦头烂额,加上父亲动手术也得一笔费用,她那几天和庄严说,庄严,你去借一点来,我也去借一点来,我们先治好父亲的病,再凑点钱交儿子的学费。庄严说,再没办法,我就回家把老屋卖了。那老屋也旧了。李桑烟说,这怎么能行呢?被阿爸知道了,还不是要提前奔黄泉,那老屋是他的根。庄严想想也是,便没再作声。

        孙廷就是在那个夜晚约的李桑烟。那个时候儿子已经睡了,庄严还在店里守着,李桑烟从内心讲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去的,自“卖票”事件后,李桑烟一家基本陷于阴暗的状态,生活像被各种必需的开支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怎么样赚钱,另一半还是怎么样赚钱。李桑烟在电话里对孙廷说,心情不好,不想出来。

        孙廷说,那就更应该出来了,闷在家里,要出毛病的。桑烟,你有事吗?告诉我,让我来帮你。

        这样的言语是有点让人感动一下的,但细细听来又带有欺骗性,她想,孙廷,我和你认识也有三年多了吧,我家的境况不会不知道?难不成还得我说,孙廷,给我钱,我们的小店生意不好,我的父亲动手术要一大笔钱,儿子喜欢奥数,但是昂贵的学费我们交不出。李桑烟这样想那样想,竟然觉得孙廷也不是那么值得自己交往的了。我深更半夜出去,喝杯茶,用精巧的牙签挑起一片西瓜,这难道是我想要的?那么,我想要孙廷什么呢?做为一个纯粹的男人,孙廷哪一方面比得上庄严了?当然,钱比庄严多。

        孙廷说,桑烟,你家是不是缺钱?

        李桑烟抬头看看孙廷,她特别想说,是的,是的,我缺钱。我特别缺钱。但她又怎么才能恰到好处地说出来不让孙廷误解为是交易呢。但是,如果,孙廷愿意交易呢?李桑烟想,我一定愿意的,也就是说,孙廷在每次约会后塞给她一叠钱,她是会收下的。而如果这样做,那自己不是成了三陪。好像是不能这样做的。这样做,面子上过不去。李桑烟这样想来想去突然得出了结论,自己是又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她有点看不起自己,她在瞬间觉得自己并不是崇高的,也是阴暗的,龌龊不堪的。

        孙廷说,桑烟,我和你认识那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向我提过一个要求,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他们只要一搭理,就会想到怎么样把钱往自个儿口袋装。这一点,桑烟,就是我最看得起你的地方。

        什么意思?夸我啊。是不是看透了我刚才的想法,那么,孙廷是把一张美好的面罩套在了我的脸上,让我看起来容光满面,内里却是千疮白孔的。李桑烟不作声,过一会儿,李桑烟说,孙廷,如果我和别的女人一样,我也盯着你口袋的钱,那么,你会怎么想?事实上,孙廷,你不了解我,我就是那样的人,只是我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让你自愿地送钱给我。也就是说,我不想让你感到我是贱的,我也是需要钱的那种女人。

        我尝够了贫穷的滋味。李桑烟说出那么一句话就站起身,对孙廷笑笑,说,孙廷,我再也装不了了,我家庄严为了赚十块钱要守着小店一个晚上,而我却在这里和你风花雪月。孙廷,我不是那种高雅的女人,那一年,你因为喜欢我的画走近了我,但你不知道,我几年都没有捏画笔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李桑烟就是在那个时候走出包厢离开孙廷的视线的。要在往常,他们多半会找个地方温存一番,或者干脆就在车上把热火朝天的事情做了。然后,李桑烟会百般依恋的样子,孙廷会万般满足的姿态,搂着李桑烟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接着会在李桑烟毫不觉察的情况下,送给李桑烟一小块玉,是小小的精巧的和田玉,或者是一枚白金戒指。

        但是李桑烟今天晚上拒绝自己这么做了,也就是说,她连最后一个能赚点金银手饰细碎银两的机会都放弃了。那么,她以后连走进金店伪富有一下的机会也放弃了。李桑烟是怀着壮怀激烈的心情走下楼梯的。那一刻,李桑烟想,我的内心就藏了庄严烧菜用的五味瓶,被打翻了,真不好受啊。

        李桑烟在这个晚上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深爱着庄严,她想,贫困也好富有也罢,我只是庄严的人了。李桑烟听到孙廷追下楼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她看见吧台边一个女人坐着,和茶楼的老板在说话,李桑烟看着这个女人,无缘由地一震,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似乎自己也曾有过那样饱满的脸蛋,也有过那样动人的身段。特别是那笑容,李桑烟想不起自己多久没有笑了,那种开怀的笑。李桑烟不由得停下来,她走过去,看着那女子,然后,她说,你真年轻。

        那女子转过身来,对着李桑烟笑笑,说,你也没老啊。

        孙廷走过来,贴着李桑烟的耳朵说,桑烟,别理她,这种女人。

        李桑烟看一眼孙廷,那眼神让孙廷一惊,是轻薄,是责难,更多的是对世间的绝望。孙廷不声不响地走出了茶楼。

        李桑烟站着不动,她没想到孙廷就这么走了。很决绝的。让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尴尬极了,有种被抛弃的失落感。这时,吧台里的女子站起来,递给李桑烟一张名片,准确地说是一张制作精良的身份证明。上面有个名字,用黑体凸现出来,十分醒目。李桑烟轻声念出来:女人。同时,她看出了这张名片的美术效果。

        女子说,我是做营销的。她对李桑烟笑一笑,如果有业务,请打这个电话:1373818※※18。李桑烟说,是化妆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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