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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诗化的小说”到“诗化的哲学”

发布: 2014-9-11 13:29 | 作者: 王洪岳



        ——论路也的长诗及其他

        一
        路也从事文学创作已经有二十余年,笔者阅读、追踪和研究路也的诗,也已有二十年的时间了。这二十年里,无论是诗界还是社会,都发生了重大变化。路也早期的诗主要写她热爱的家乡(而据路也说由于出身、家教和个人经历,她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故乡”概念),另外还有大量写江南(江苏、浙江)及海外游历的诗作,有关于各地的风物、人情、自然和爱情的诗作。近年来,路也由早期较多地写人生感悟、描摹自然之美、打量揣摩汉语文字之美的短诗,逐渐转变为直面社会邪恶之悖论,表达诗人内在精神和灵魂震颤的长诗。这些长诗开始取代了小说创作,她说写完具有某种纪念意味的长篇小说《下午五点钟》之后,不再写小说了(笔者以为这是很明智的决定,这倒不是说她的小说不好,而是认为路也骨子里是个诗人,其小说也有浓浓的诗化的氛围,而于小说的叙述则有了某些游离或不适)。然而,小说的写作为她的长诗写作带来了一定的叙述性特征,这也是一种诗艺的兼容并蓄的结果吧。其中的数首长诗留下了几年前她的父亲突然离世给她造成的哀伤的阴影,以及由这哀伤渐渐演变而来的一种“内在的哲学”的印迹。
        2013年春节,我见到路也,她送我新出的《地球的芳心》。这是近年来路也包括其长诗在内的一部新诗集。决定不写小说之后的路也,经过了几年的积淀而奉献出的这部《地球的芳心》,在笔者看来,可谓其诗创作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该诗集封面上有一个椭圆的灰色地球形状,洁白而雅致。书中没有一般女诗人的艳丽照片,甚或风景照都一概没有,只有文字静静地躺在书页上。诗集的空白召唤着能够阅读欣赏她的理想的读者。而我自认为可算这样的读者。她在送给我书时候专门在第三辑(长诗辑)“个人纪元”目录的下方,填上了一首诗的名字——《木渎镇》。在谈话中,她多次提及“木渎镇”和林昭。不久她就给我发来了电子版的长诗《木渎镇》和另一首长诗《兰花草——谒胡适墓》。这首《木渎镇》未能选入这部诗集发表,作为对遗憾的弥补,她将其列入《地球的芳心》的目录之中。当然在写此文的时候,我是深深地以为,这首路也自己很珍视的诗作应该被认真地鉴赏、批评。当时她谦虚地对我说,诗集里大概这些长诗还有些意思。的确,这些长诗不但代表了路也诗创作的最高成就,而且在中国当代诗界也是难得之作。
        从路也一系列短、中、长篇小说可以看出,与其说她重视小说及其人物、情节、故事、环境等这些传统叙述要素,毋宁说小说是她表达自己诗学甚或哲学思想的一种艺术手段。如果意识到小说由于讲故事(叙事)的桎梏而妨碍了她去表达自己的诗学和哲学,那么,她宁愿重新选择诗。当然,在创作小说的同时,路也并没有放弃诗创作。在写完了这个称得上是她最后的(长篇)小说《下午五点钟》之后,路也心无旁骛地声称要“回到”诗,以便更加专心地写她最拿手而且最能显示其艺术成就的诗,当是顺理成章了。
        我们先看看路也的这部长篇小说《下午五点钟》。我曾经在晚报上撰文认为,这是一部颠覆性的、中国的存在主义“死亡之书”,它以小说的形式表达出了带有诗人气息的哲学思想。这还是一部福克纳《我弥留之际》式的多声部心灵交响曲,带有唯美主义的激情诗意与唯美形式画卷色彩,还有现代主义的反讽悖谬与黑色幽默风。总之,这是一部存在主义的“死与爱”的诗化小说。在作家一贯地与恶劣丑陋现实相拒斥、相对抗之基础上,小说增添了细密真切的情感回荡、亲情爱恋。在父亲突遭车祸的弥留之际及离世之后,亲人包括妻子及儿女们的震惊、错愕、麻木、悲痛、怀念,随后是对死亡、生存、时间、真理等的思考,又经过了几年的反思,诗人小说家路也才开始以小说的形式来力图多维、立体地呈现出上述主题,其中包括了写实纪事、浪漫畅想、黑色幽默、戏拟反讽乃至灵魂回忆。小说由7+1+1的叙述者(叙述视角)连缀起整个叙事框架,即由七个亲友(学生)、死者路若华的魂灵,以及超乎其上的全知叙述者的叙述所构成。在书的封底有一段简短的介绍文字:“事故现场,病房,葬礼,坟墓,陌生的乡村故土,死亡像是一列‘归途列车’,停靠在一个个站点,卸下人心的纷繁情绪,自责、悔恨、无奈、怨恨、爱恋”。小说带有灵魂辩证法的色彩,异卵双胞胎的大女儿安迪与父辈及整个社会的激烈对抗而实则又不乏亲情之爱,小女儿安曼温婉善良、虔诚信佛又过于沉溺其中,儿子安飞叛逆率性、自由潇洒但往往遇事畏葸不前,妻子张碧萝与丈夫在吵架争论中度过大半生,而又这是另一种爱之深恨之切的人生况味。整个文本充满着一种“诗与思”交织而来的黑色幽默般的语言张力。全书46节,每一节都从某个小说人物的内心独白或钩沉回忆或现实观察出发,从复杂的人性的博弈切入来推进故事。因此,这是一部关于虚伪、贪婪、无耻、丑陋、怪诞与真诚、高贵、爱情、尊严、自由相交织的复杂人性的中国当代描写。撞死父亲路若华的肇事车主和司机的无赖样,各级公职人员的官僚主义和人性之冷漠、邪恶,故乡的六老爷爷偷占邻居安迪老家物品的猥琐、卑微与不安,与死者路若华那种儒道互补的处事态度、科学家般的求实精神,迪安对真理(真实、真相)的执着探究,对六老爷爷的宽恕;迪曼的虔诚和善良,迪飞对自由的追求,以及何书塘(路若华教授的学生、他弥留之际真诚的守护者)的道义承担、智慧和热情等等,构成了一道道相对应的现世画面和人性影子。因此,如果说这是一部路也的小说哲学或诗化哲学,她是不会反对的。
        现在作为诗人的路也虔诚地回到了属于她的诗王国,在这里她可以成为她想成为的女王,她可以任意驱遣她笔下的汉字,用她最娴熟的汉语和汉字,完成她一部部诗作和诗学。按照谢冕先生的看法,路也已经站到了中国当代最优秀诗人的行列。我曾经称路也的诗为“悖论的存在和隐秘的书写”,是属于江南那种审美文化与齐鲁大地那种伦理道德文化之间所构筑的张力性写作。①这些评价已经着意于路也诗的现代诗学和现代哲学意味的考察和探究了。新世纪以来,路也多次到美国、冰岛、台湾等地做访问诗人、驻会诗人,或参加诗歌节,视野日益开阔,而且通过潜心研读康德的著作提升了自己对诗学的认知。
        正是在这种强烈的转型意识导引下,路也的诗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就是2012年底出版的诗集《地球的芳心》中的长诗部分,特别是尚未编入的长诗《木渎镇》和《兰花草——谒胡适墓》。这后两首长诗不但标志着诗人路也开始走出不无狭窄的一己之哀怨的情思和有些单薄的调侃反讽的表达手段,而且带有了从小说写作中汲取的有益的艺术经验和叙述的干练技巧。这本《地球的芳心》中的短诗,似乎是在为后面的十三首长诗的蓄势待发而做准备。这部诗集分为三辑“短书”、“元辅音”和长诗“个人纪元”,但第二辑里的长诗《内布拉斯加城》,路也在赠送我的书的目录处,专门把这首诗划归到长诗第三辑里。这样,路也新近写作或发表的长诗共有十五首。下面的讨论也就从这些长诗出发。
        这十五首长诗,大致可分为几类,其一为写自己居住或游访过的地方,如《在黄河边》、《在泰山下》、《哈尔滨》、《在白洋淀》及《内布拉斯加城》;其二写那些给诗人留下深刻烙印的建筑物及其所负载的文化记忆,如《灰楼纪事》、《欧式火车站》、《文学院》;其三为诗人对此在——时间之维的情思,如《谁在撬动地轴》、《一九八七》、《心脏内科》;其四,也是诗人近年长诗最重要的收获,如《辛亥百年,致鲁迅》、《兰花草——谒胡适墓》和《木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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