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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诗化的小说”到“诗化的哲学”

发布: 2014-9-11 13:29 | 作者: 王洪岳



        就在这种“你——我”和“我——你”的对话结构中,诗人缓慢、虔诚的步伐随着叙述的推进而愈发坚定。现实的物象往往勾起诗人宗教般的想象,进而构筑起与信仰融为一体的诗的意象。简单甚至粗陋的墓碑上刻写有林昭的诗句“自由无价,生命有涯,宁为玉碎,以殉中华”,在诗人看来亦可换成“草必枯干,花必凋残,惟有上帝的话必永远立定”。林昭的无畏和坚守到底来自何方?路也试图索解答案。这苦苦的探寻走过了许多年,最终发现圣经(基督教上帝信仰)才是答案。因此,《木渎镇》将宗教的信仰和诗意的想象相融合,且将当代中国的布鲁诺——林昭的思想与诗人自己的体悟结合起来,从而试图通达她们都苦苦探索和追求的价值——自由。然而自由的代价竟是牺牲和毁灭,甚至连父母的性命也搭上。沉重的悖论又一次陡然出现,诗人又一次以叙述的方式延伸着这种充满张力的诗的结构,构筑了一座恢弘的哥特式建筑艺术般的诗之殿堂。按照路也的解释,林昭成为自由主义坚定的信徒,其来有自。她的父亲写过《爱尔兰自由宪章述评》,母亲是“有着东南之美的新女性”,“也许还要附加,你年少时上过的教会学堂/最终使你明白过来,这颗星球/必须以自由为动力/才得以转动”。这一认知不说是石破天惊,至少也是振聋发聩。“教会学堂”所赋予她的学子们的不仅仅是某些知识和技能,而且还有神圣的信仰、希望和博爱的胸怀。
        路也的诗大部分应归入现代主义。现代主义文学之所以在当代大行其道,原因是多方面的,现代世界所存在着的许许多多悖论现象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诗人、作家不能跟在现实生活的背后亦步亦趋,否则,不但不能揭示生活的真谛或真相,而是可能恰恰相反,往往遮蔽真相(真理)。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寂默而在的林昭墓,却被现实中的一根电线牵引着很容易被人找到,除非胆怯的电线设置者再布置上众多的警察把守着不让人们上山。“你的墓旁,高耸着一个/金属杆的监控摄像头/把电线从山脚下拖拽出足足两公里,成了向导和指引箭头/它全副武装,神经兮兮/原本想冒充成山坡上的一棵香樟吧/……/为什么你死去四十多年了,连你的骨灰/也还令有的人如此害怕/你的骨灰里有叛逆的种子吗,会发芽吗/你的一缕头发和一条纱巾,会掀起风暴来吗/哦,我轻轻地、轻轻地笑了”。这个高耸着的“金属柱杆的监控摄像头”曾经在2008年短暂地被关闭,那是为了那个倾全国之力举办的那个大运动party的某种面子而做的秀。而今它又毫无顾忌、毫无廉耻地监控所有来祭拜林昭的公民们。悖论显豁地呈现着,无法回避无法绕开。在21世纪的今天,在互联网发达的信息时代,在这个星球上依然有草木皆兵的胆怯心态和这种违反基本人性的监控。钢铁水泥大炮坦克等筑起的制度竟然害怕一个死去了四十余年的弱女子的坟墓。路也作为诗人的坚贞和渴望自由的内心世界,足以让她获得和所吟咏所对话的林昭一样获得超越弱小肉体的强大力量,她蔑视和嘲笑外强中干的邪恶者。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依然是美丽的旁边便是丑陋,正义附近便是邪恶……而以柔克刚的精神(灵魂)则让独裁专制者发抖。这就是诗人通过这首诗作给予我们的宝贵启示。原本林昭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就像她墓地附近的其他墓碑所书写的那些能够合葬的夫妻墓所标示的那般庸常的、生儿育女的、长寿的女性那样的权利,可是林昭竟然承担起了一个时代和一个羸弱民族的重压——
        可是,1957,把你的生命分成了两半
        从此你成为一个年代的人质
        时间之书一页页翻过,书脊布满苔痕
        你本人至今还在劫持之中
        这一切荒诞吗?现实的逻辑已经不能说明林昭的遭际与坚守,必得从信仰之维才能理解林昭及其时代。人生和世界存在的二律背反或辩证法是那么刺眼地显现着。路也总是善于通过语言文字的空隙或张力而发现诗意之美。她解析林昭的名字,她用情感的逻辑来思辨,用信仰的逻辑来超越——
        双木三十六之林、刀在口上之日的昭
        这红楼里的林姑娘,在善本书库里静读
        眼眸闪亮,蝴蝶结在茂密发辫上盛开
        连你的肺病都是多情的
        你是怎样从未名湖
        一直走到提篮桥去的呢?
        
        他们说你疯了,是的,“疯子”是上好的标签
        是难以松懈的自相矛盾之扣、悖论之网
        可是,一大群疯子、上亿疯子、举国的疯子
        如何来鉴定某个女子
        是否已疯
        
        某西方辩论会之反方曰:
        “谁是裁判?上帝
        谁是敌人?敌人根本不存在。”
        你坚信,只存在真理与谬误,只存在宽容与暴力
        只有爱与不爱
        从未名湖到提篮桥,是从生到死的距离,也是从有限生命到生命永恒的距离,林昭以遭受磨难的肉身予以了丈量。福柯曾经揭示过,一个文明变质的民族或国家,总是把异端说成是疯子,在某些时代和国度,只要认定某人是疯子,它就可随意处置这被称为疯子的人。然而,真正的丧心病狂者却正是判定他人为疯子的那些作恶者。苦难深重的国人,如何穿透历史的雾霾与心瘴?未想到的是两位女性——长诗所描写的主角和写诗人,她们的认知竟是如此地接近,这就是基督教思想里面的“我没有敌人”?!这种思想一时还不能被这个民族真正理解。在上述这段诗句中,路也也许没有意识到,她所运用的叙述方法采取了两个视角,即第三人称的全知叙述和第二人称限知叙述。“这红楼里的林姑娘,在善本书库里静读/眼眸闪亮,蝴蝶结在茂密发辫上盛开”,这是全知的第三人称叙述;而“连你的肺病都是多情的/你是怎样从未名湖/一直走到提篮桥去的呢?”则又回到了第二人称限知叙述。这样,第三人称的客观描述与带有主观色彩的第二人称的对话体相结合,带来这首诗别有洞天的多重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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