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31首
发布: 2015-9-10 16:19 | 作者: 徐敬亚
第4天：2010-6-13
小组赛：斯洛文尼亚1：0阿尔及利亚、加纳1：0塞尔维亚
白羊顶着黑羊
沉闷的夜晚，闷得像一只臃肿的脚
癞皮狗趴在表盘上，撒哈拉滚烫的沙子一粒粒
落进沙漏，再一粒一粒懒而慢地
漏过我的心。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足球
踢呀踢，黄牛抵着水牛，踢呀踢
黑羊顶着白羊
最丑陋的，不是生不是死，而是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的足球正拼命而无聊地
奔跑，正如满场飞舞的黑煤块
一次次刻进白色大理石
半死不活的羊，正煎熬着头顶着头
两列半死不活的对开火车，速度突然降为零
煎熬啊，不是煎熬羊，就是煎熬我
出门转了一圈，回来看那苦苦角力的桥上
依然是白羊抵着黑羊
负责让我快乐的人，正在远方休假
大脑袋足球等待总统的接见
悲剧正进入持久战，国家英雄们拒绝演出
不是生，就是死
整个国家的羊群必须通过草原
生死桥下，浮动着无数只
羊爹羊妈们黑黑白白的眼睛
看戏听曲儿的看客们可管不了那么多
布拉特和刘建宏开始打起哈欠
沉闷夜晚我注定无法渡过这条沉闷之河
奥，要抱怨就抱怨CHINA的厂家，不该把
遥控器摁扭做得过于灵活
最后扫一眼桥上的两只动物，飞速逃离羊群
那个晚上我再也没有回来
2010-6-14深圳
第6天：2010-6-15
小组赛：巴西2：1朝鲜
2点半夜巡
像一个预谋的病人，我虚假地
和衣而卧，躺进下午的阳光——
仿佛第一次秘密接头的特工，小心翼翼
储存睡眠。为了在心脏空洞的凌晨准时接见
金主席和邓加的足球大使
一定要看的球，不一定好看
电视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巴西人正紧围着朝鲜铁桶，无奈地跳舞
远远看去，两三只黄羊
不断地裁倒在鲜红血泊中
睡足了午觉的我，精力充沛地走出家门
我要冒充国际足联代表，巡视小区
就像从电视屏幕中伸出脑袋，偷偷窥视
一座正在看球的东方城市
夜空中，一对夫妇的侧影正安静地
印在窗帘布上，一个男人的光头
像一尊塑像，独立窗前
那是谁呀，也染上了这高雅的不良嗜好
我细细数落，在这古老的端午之夜竟有
十分之一家庭像我一样灯火通明，病得不轻
巨大的星球，慢慢滚向黎明
一座城市已从神秘赛事中苏醒。此刻
9个没看球的人，正津津有味地说着昨夜
零度角抽射，说着红旗下一个男人泪流满面
而另1个看了球的人，却如我
如自戕的病人，正魇魇睡去
2010-6-16深圳
第12天：2010-6-21
小组赛：葡萄牙7：0朝鲜
这牙不疼那牙疼
刀鼓动着枪，牙要跳出喉咙
这是较劲的时刻
葡萄的牙，咬着另外的牙
搏斗，不是你疼
就是他疼
苍茫的雨，在劲风里奋力倾斜
老天提前哭了，涕泪横飞
悬崖边那闪烁滚过的人影是谁
高呼口号行进的人是谁
被踢掉了第一颗牙
所有的牙，哗啦啦松动
世上竞技，都能预测结局
可今夜，是哪里是比赛
谁敢预测复仇的力量，谁数得清
“1”的后面还等着多少数字
久已失效的维生素C
忽然治愈了发炎的葡萄牙周
哆-来-米-发-梭-拉-西——
三角钢琴疯奏出一串可怕的琶音
红衣歌唱者连额头都红了
除了胜利，还要证明什么
哀歌贴着水皮轰响
雨停歇了，绞杀也跟着停歇
血性刚烈也能铸成大错
从牙科，到五官科，再到神经内科
为一支队伍治疗的晚上
除了电视机外壳，摸哪儿哪疼
2010-6-20深圳
第14天：2010-6-23
小组赛：英格兰1：0斯洛文尼亚
时钟指向七点半
19点30分，我准时打开电视机
款款地，走进世界杯剧场中
我的固定包厢
国际足联安排我，每天
轮流观摩6支球队
接见著名的教练、领队
再加上，一名偏心的裁判
而我，则摩仿假模假式的国家元首
让他们朝我排着队走来
我一不动站立，绝不移动
只向遥远的前方伸着手
为什么，一望无际的南非草坪
空空如也，环形看台
如废弃的斗兽场，空旷无人（注）
今天的太阳和月亮，同时违约
准时入场的，只有我一个
执意接见者
幸福，太容易养成习惯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成为一个
被供养成性的酒徒
总是一饮而尽，伸手倒酒时
却发现，酒瓶空了
正是无数个习惯，构成了生命
我只能被迫学会放弃，学会
更加不热爱生活
在无声无息的苍白中活着
度过一个又一个平静无聊的日子
注：世界杯进入小组赛第三轮后，比赛时间全部变更。
2010-6-24深圳
第18天：2010-6-27
1/8决赛：德国4：1英格兰、加纳2：1美国
历史永远深藏耻辱
我不停地想，假如那只球
从球门上弹回，不是跳起，而是
突然停住！停在白线外的草地
假如边裁眼睛突然一亮
哨声响起，一只手坚定地
指向中圈
假如，2：2平局出现——
沮丧的英格兰，沛然勃发
假如兰帕德侥幸单刀，笨拙的鲁尼
射中点球，假如头球，假如乌龙……
谁说得清，两个巨人苦苦角力之际
结局，谁说得清！
只缺少了那么一眼
一名裁判者注定终生悔恨
而耻辱的化石，永远深藏于
英格兰的土地
历史一旦垂下那只错判的手
它，便永不会提起
偷斧子的人，永远被误钉耻辱柱
偿还的清白，那一点点可能
只能留给遥远后人
这不是某一肉体的耻辱
只是上帝无数泪水中的一滴
另一种结局，那令人发颤的颠覆
一天天，不断在生活中死去
粗心的写信人填错了地址
而粗心的邮差恶狠狠地加盖了腊封
永远寄向了远方
2010-6-28 深圳
第20天: 2010-6-29
1/8决赛：巴拉圭5：3日本（点球）
巴西3：0智利
西班牙1-0葡萄牙（2010-6-30）
点球射日
决斗开始了，两个绅士
各自丈量步距，站定
同时举起手
你一枪，我一枪
以肉为靶，听天由命——
是的，两只枪正是这样想的
大和武士，齐刷刷地跪在
生死未卜的土地
这是求命者的仪式。如
剖腹钢刀，闪闪发亮
让判决降临，让球迷颤抖
让两个国家，你死我活——
是的，发明点球的人正是这样想的
没有血，尸体却已倒下
日本列岛，一声惨叫
太阳像被射灭的汽球，骤然熄灭
眼泪流出来，那么快
早已储存的液体，本来为了庆祝
酒突然变成了水，水又变成油
不是燃烧欢乐，就是燃烧悲情——
是的，眼泪正是这样想的
凄美的勇士，武功式微
他的三个兄弟已全部死去
布拉特歉意地起身，拿出橡皮
把整个亚洲轻轻擦去
别哭，别哭，下届名额不变——
是的，临睡前的我正是这样想的
2010-6-30 深圳
第25天：2010-6-15
小组赛：巴西2：1朝鲜
最昂贵的5克水
只是透明的液体，只是水
也许来自朝鲜半岛，也许只是
借助了郑大世的眼睛
没人注意的时候
一个国家悄悄地，向里面
撒了一点儿盐，还有
微量元素
他哭得太突然，太快
国歌的进行曲还没完成前奏
一个人已经涕泪横流
水，那么汹涌，那么急
满脸的岩石变了形
世上最小的瀑布
汩汩奔流
几十亿双眼睛
一动不动注视着它
电视直播，把这一镜头
带到了地球上的每个角落
此刻，这些水
比一个国家还要神秘
人们不知道这是乐，还是愁
此后，在整整
一个月的时间，全球
几百家电视台的慢镜头
反复播放
天啊，如果计算广告费——
这不足5克的水
比整个巴黎的香水还要昂贵
2010-7-10 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