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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

发布: 2016-2-18 15:56 | 作者: 王芸



        开楼道铁门时,关一芹仿佛听到一串熟悉的“嗯嗯啊啊”声,吓了一跳。看看四周,白茫茫一片,凝神再听,静悄悄的。她摇摇头,听习惯了关宇的声音,她经常会 产生幻听。打开门,她放轻步子上楼,屋门半掩着,心里“哐啷”一下,疾步奔进去。关宇的被子半拖在地上。一摸,床上已经凉透了。
        她奔进每个房间,没有,都没有。她转身冲下楼,雾气将外面的世界变成了混混沌沌的一体。她冲进这白茫茫里,大声叫“宇儿,宇儿……”
        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关一芹的心凉得像一坨冰,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这孩子,不好好在被子里待着,跑哪去了?她在门前的马路上奔过来奔过去,到处都是白茫 茫、空荡荡的,像此刻她的大脑。叫声渐渐招来了一个人、两个人,都是住在附近的邻里,都知道关宇,大家分头去找,有人建议打110。
        电话刚拨通,有人叫起来,“这里,在这里!”众人奔过去,关宇蜷缩在路边的草丛里,一丛绿化带的后面,嘴里发出哝哝囔囔的声响。他睡着了。
        关一芹扑过去,使劲拍打关宇的肩膀,关宇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愣了一刻,“哇”一声大哭起来,一反身扑进关一芹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嘴里发出一串“咿咿呀呀嗯嗯啊啊”声。
        关一芹的身子还在颤抖个不停,她拍抚着关宇的后背,眼泪滴在关宇的发丛里,“好了好了,妈妈在,妈妈在。”关宇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哇哇”声里夹杂着含 混不明的“哼哼呀呀”,忽然地,关一芹听到一声“妈——妈——”,带了撒娇的气息,但是很快,就被混沌的语流淹没了。她抬起头望着四周的目光,雾气中的一 张张脸,想从这些脸上印证她刚刚听到的。可是,每一张脸都被雾气阻隔着,被泪水阻隔着,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沌。
        她只好收回目光,紧紧盯着关宇黝黑的发丛,手臂搂得更紧了。后来,关一芹无数次地回想这一刻。她没想到,自己盼望了那么久的时刻会这样到来,带着大雾的混沌和苍茫。
        女儿和女婿晚上手挽手进了屋,带来了刚上市的草莓和红通通的樱桃。女儿一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偎住陈小凤,抱紧她的胳臂不放,摇啊摇晃啊晃的,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烧啦?”陈小凤笑望着女婿,小伙子脸上也有演饰不住的喜色。
        陈小凤抽出一只手,将叠得齐齐整整的毛衣搁到女儿手里,“正好,给你妈妈的毛衣织好了。老人家怎么样了?”“妈,这件你穿。你没发现吧,我拿给你的尺寸,你穿刚刚好,婆婆呢,要比你胖一圈。就怕您老惦记着给别人织,自己的就拖啊拖,我和祁兵才想出了这一招。是吧,祁兵?”
        女婿腼腆地点点头。“我妈说再住两天就回去,也是老家住惯了,家里还有那么多鸡鸭和满园子的菜等着她,她说人一忙起来就没事了,反而是闲着心里才空,才慌。而且……”小伙子拿眼瞅着女儿,女儿嫣然一笑,俯近陈一凤的耳朵。
        仿佛一片羽毛拂动着耳廓。陈一凤听见女儿说,“妈,我有了。” 
        演出十分精彩。关一芹成功搭起了所有的树枝。在她气定神闲堪称完美的表演最后,羽毛被轻轻揭下,整个树枝轰然坍塌。礼堂里传出一阵惊叹声,中间夹杂着关宇“哇哇哇哇”的兴奋大叫。
        只是在演出一开始,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不过也只是很少一部分老师注意到了。当他们沉浸在肃穆的氛围中,张大嘴巴望着拿起羽毛的关一芹轻轻将它安放在一柄硕大的树枝上时,一个身影突然旋风般刮过他们身边。有人看清了那是一个女人,她拿手捂住嘴跌跌撞撞冲出了礼堂后门。
        宋羽突然病倒了,感冒咳嗽发烧。关一芹、陈一凤、朱春花排了个值班表,轮流给她送饭,去医院陪护她。她们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关一芹特地买了一大束呈张翅欲飞状的天堂鸟,金黄的色泽顿时改变了病房的光线和气息。
        三十岁生日那天,宋羽已出院回到家。她收到了一份生日礼物。
        一个扁扁无奇的信封躺在邮箱里,邮戳显示它来自西藏。打开来,里面有一封简短的信和三张照片。
        宋羽看完信,迟疑良久才将照片翻过来。被踩得凌乱或是融残的雪地上,半掩半埋的,依稀是一副骨架。再细看,不是雪地,雪填平了沟壑,也遮蔽了现场,骨架似 乎弯折成一个艰难的角度。让人无法在想象中还原它当初的样子;一个登山包的特写,即使从照片上看也能感觉出它枯硬的质感;一只长笛,木质,灰白色的背景, 让它显出渊深的长度。
        信的落款是张警官,陌生的笔迹和陌生的名字。
        宋羽将照片看了又看,那只长笛,在它的尾端,像她知道的那样刻着他姓名的单字吗?还有,一片微微翘起的羽毛。那是她二十岁生日那天,逼着他去纹的,纹在他的右肩胛处,一片微微翘起的羽毛,仿佛正被她的呼吸吹动。
        她看了又看。一遍遍告诉自己,即使是他,也找不到了。那片小小的羽毛,早已随着肉体风散,他,只剩一堆白骨。
        三张照片在她手里辗转,她看了又看。终于,一声锐利的尖叫从她的身体内部搅裹着血肉冲决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了哪儿?为什么……”
        转自王芸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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