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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解的另类认知 - 浅析现代艺术(二)(下)

发布: 2016-4-28 07:19 | 作者: 李立昂



         “自说自话”的难处
        自我表达的创作必须最终体现在用作品阐述观念。很快我就发现,许多人内心“掏”的越深,越搞得别人一头雾水。研究生里能“侃”的很多,这个流派那个主义,从自我到客观一口气能说一二十分钟,但观念清晰或能达意的很少。大部分作品用的形象本身传达不了什么说得通的观念,于是创作者不得不站在作品边上,不停地解释内在逻辑和主观意图。就算这样,搞出一件能沟通的作品仍是可望而不可及。研究生两周一次的例行“独立计划”研讨,经常开成了“摇头会”:谁也不认同别人的观念。我渴望观摩一次真正的观念主义创作。机会终于来了。
        第二年春季,系主任F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创作假,回校做内部汇报展出。我们研究生和全体教授一起,兴趣盎然地参与了观摩和评论。F在墙上挂了数十张巨幅照片,大多数是夏季沙滩上凌乱的杂物和动作忙乱的人物,其中有大量穿各类泳装的女性,但多半不是背影和侧影,就是面目和动作模糊不清。
        F介绍说他的创作观念,是反映社会上长期对女性的轻视和毫不掩饰的不平等。女权主义运动当时声浪正大,在座的不少女艺术家平时以女权主义者自诩,于是纷纷从各个方面提出了尖锐的问题。F对女权主义的了解显然限于日常的道听途说,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他有些尴尬,说我是视觉艺术家,靠作品说话,你们应该能够看出我的思想和观念。于是所有人都要求他联系作品表述观念。他吭哧半天仍呐呐不知所云,有人就问能不能举一幅作品来做例子。
        F所指的那张照片上,有一双小男孩的脚,几行零星的沙滩脚印,三五个饮料罐,此外就是两个废弃的油桶。他声称,这两个生锈的瘪油桶就是象征了社会对妇女的态度:一旦用完就作废,被无情抛弃。听了F的解释人人不停摇头,说无论从外延或内涵上,都看不出废油桶和女人有任何必然联系,你这些作品没法和我们沟通。F涨红了脸,终于彻底毛了,站起来大声说,反正我就是这么看的,和你们沟不沟通我不在乎!
        这事使我对当时风行的观念主义艺术创作产生了疑问。结合平日校内所见所闻,我开始意识到这样生拉硬扯地给观念找图像上的表征符号,有点走火入魔了。事实上只要还是用形象表述,形象为本身内涵和概念所限,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能图解具体的观念。这或许能解释,在同学辈的创作里,意念不可谓不虔诚,努力不可谓不竭尽,我见到的却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沟通失败,那种沮丧、失意和彷徨样子是一辈子难忘的。
         
        图19.   SAIC— 熔炉与炉灰,立昂,2010年作
        我发觉,维持前卫探索浪潮不断推进是要极大的代价的。多少代艺术青年像飞蛾扑火,前仆后继,义无反顾,把青春和理想祭奠在艺术神坛上,耗尽热量后带着忧伤和无奈默默退出,既遭遇理想的破灭,又陷入谋生的困境。SAIC里呆上几年,生存技能一丝没学到,年纪倒上去了,养家糊口成了问题。难怪有导师断言,毕业七年后没有不改行的。2010年我创作了一幅观念作品,题为“SAIC—熔炉和炉灰”(图17),表现我对现代艺术创作本身的思考,也作为对那个时代的纪念。

        观念作品的震撼力(一)
        我毕业后的两三年里,学校发生了两次“惊天动地”的政治事件,百分之百地证明观念主义艺术并非艺术家痴人说梦似的自慰。相反,它可以产生无与伦比的社会影响力。
        1988年的毕业创作展引发了一起爆炸性的政治事件。它的背景是前一年,芝加哥首任黑人市长海罗德 • 华盛顿,在办公室里死于心肌梗塞。事情发生得突然,种种揣测中也风言风语地说到他是同性恋。其时同性恋关系还在“半地下”的丑闻阶段,这自然遭到黑人社会的强烈否认。
         
        图20.  Mirth & Girth,大卫•奈尔森,1987年作
        毕业作品里,大卫•奈尔森 展出了6幅丙烯组画。其中之一题为Mirth & Girth,是华盛顿的半裸全身肖像(图20),还给他穿起了胸罩,三角裤、丝袜和吊袜带,显然暗示他是同性恋者。前不久他去世带来的冲击记忆犹新,这次又有(白)人来亵渎,是可忍,孰不可忍?
        芝加哥黑人市议员倾巢出动,发动成千上万的黑人上街游行,阻塞了哥伦布斯大道,密密麻麻地包围了我校,一度不准进出。首先冲进去的两个市议员之一甚至还带着手枪,取下画来,要拿到街上焚烧。这当然遭到了师生的强烈抗议。最后由警方出头进行干预,临时“充公”了该画。
        这次示威行动严重堵塞了交通,影响了治安秩序,几天后才解散。校长和校董会分别出面道歉。校长说奈尔森的创作自由虽不能剥夺,但他的作品确是品味很低;校董会则保证采取措施,以后
        增加学校行政人员中黑人的比重,以便及时了解教学情况和帮助沟通。 
        芝加哥300万市民中有40%是黑人,之前一位白人老市长连任20多年。国会议员出身的华盛顿当选有着不容低估的深远意义。作品的标题Mirth & Girth的本意就带着嘲讽,有“同性恋大肥佬”的隐喻。画家的创作灵感来自谣传,说的是华盛顿被送医院抢救时穿着女人内衣。这不仅仅被黑人视为恶意诋毁,也无形中投合了许多白人本来就有的对黑人政客品行的疑虑和质疑。
        这件观念主义的艺术作品触及了两个社会性观念的敏感点,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其一是它是否带有种族歧视的含义。在种族问题受到高度关注的美国,丑化一位受到广泛尊敬的黑人政治家,对社会稳定产生了负面影响,也关系到对美国社会人权价值观的正面形象。(当然,华盛顿市长如果是白人,那肯定波澜不惊)
        其二则是保障言论思想自由的“第一修正案”在艺术创作上的适用度。在美国,言论思想自由是至高无上的自由,这种认识早已深入人心。奈尔森作为艺术家,当然应有100%的创作自由。但事实上,芝加哥各方为调和矛盾在政治做了折衷,其代价正是牺牲了他的宪法权利。在政治现实面前,正义的观念是不是也允许打折扣?所幸的是,奈尔森最终还是受到了“第一修正案”的保护,一个叫“美国自由公民联盟”的民间组织代他起诉并获得胜诉,他得到了10万美元的赔偿。这证明,虽然政治上可能有种种权宜手段,一旦上升到法律层面,正义毕竟获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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