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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与碎片——记忆中的诗歌往事

发布: 2016-1-07 14:01 | 作者: 苏历铭



        
        22.宋琳:上海学院诗歌的不灭记忆
        与默默们同居上海的还有一批优秀的学院诗人。复旦大学的傅亮是个非常率真的人,交谈时偶有结巴的嫌疑,但进入朗诵状态,犹如行云流水,流畅且极富感染力和 杀伤力。华东师大的陈鸣华显得中规中矩,沉稳且老练。记得在校园里遇到两个女学生,鸣华一改平日的内敛,兴奋地畅谈不停。诗歌是那个年代的光环,至少不像 今天提起诗人让人有异样的感觉。“一个早晨,我和驼队牵着太阳/这一头金毛狗走远。”
        夏雨岛和海星星是当年中国学院诗歌的亮点。当年许德民、孙晓刚、李彬勇和张小波大打“城市诗”的旗号,现在成为画家的许德民虽已发福了许多,谈起诗歌来,依旧特别动情。2002年春天,我和严力、默默、张远山、许德民、郑洁、李占刚等人一同前往上海的横山岛,当晚在多功能厅里大家准备狂唱卡拉OK,可能是严力的倡议,竟然变成诗歌朗诵会。
        也是在那时,我见到留校任教的宋琳。宋清秀英俊,特别是他的一手好诗,显得与众不同。宋琳很早就说,“诗人的艺术行为不仅是一种自觉运动,而且是一种精神的本能运动。这意味着,只有把良心、道义、责任以及审美倾向等意识中的自觉转化成本能,才能进入诗的状态。”2004年在北大诗歌中心成立的仪式上,再见宋琳,顿感岁月催人老,白发双鬓生,只是他那双智慧的眼睛仍旧放射着特有的光芒。徐芳是我始终注意的名字,她不张扬,但其作品在女性诗人中有着足够的分量,远在一些名字飘忽、作品苍白的格格们之上。1997年,鸣华约我在上海展览馆参加诗歌朗诵会时,我又见到徐芳,她领着善下围棋的儿子,好像儿子的棋艺足可围住世界。我还保留着张小波1985年在邮局写给我的信,信中反复说忙啊忙啊,那时张的诗独树一帜,引领了一群雨披。后来在北京与张见过数次,谈到当年创作时,他对自己风靡一时的作品不以为然,但我还是记住他的优美的想象和诗句:“无边无际的寂寞吞噬群山和落日/那么,让我们聚集起来/骚动起来/登山者在马蹄形山谷里/留下一根预备手杖/我们庄严地接过/探险于一个盛产黄金的世界”。王寅、陆忆敏、陈东东出身于上海师范大学,在这所大学里还有两个名字一直让我记着,就是宋庆平和苏宏。近日收到苏宏寄来的他和宋庆平的诗歌合集《在语言内部》,看他们在封面上写着“诗歌是亲近所得,是倾心所得。如同盲人感受万籁,诗人用双手抚摸内心,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使我产生共鸣。
        
        23.张曙光:林间小屋的温暖火焰
        张曙光与包临轩、潘洗尘、桑克曾被喻为黑龙江省报的四大才子,后来他离开报社去大学里任教,真正舒展了自己的坐姿,在学府路的课堂上做起教书育人的正事。 虽然同为黑龙江出身,自己少年离乡,一直没有机会与曙光面见。在今年的哈尔滨“诗探索丛书”首发式上,终于与曙光相见,他的沉静和平和,以及瘦骨雄风的兄 长风范,给我留下温暖的印象。
        黑龙江是个神奇的地方,追溯百年,我们的先人都曾穿越风雪,来到这片禁锢之地,耕读为业,艰难生存。这是一片汇聚各色人等的自由世界,它的荒蛮与辽阔,足以让想象力无拘无束地生长,我们正是秉承异域的血脉,在任意驰骋的黑土地上开始接近或走入诗歌。
        曙光的早熟,在他的《1965年》一诗中有着不经意的记载,“突然,我们的童年一下子终止/当时,望着外面的雪,我想/林子里的动物一定在温暖的洞穴里冬眠/好度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雪和冬天,或许在我们东北出身诗人的作品中,是永生不能淡化的意象,但因为艺术取向和生活经验的差异,在使用这些特有的词汇时,我们会有明显的差别。
        曙光的身份首先是个学者,其次才是诗人。在集中阅读他横贯中西的文章之后,顿觉汗颜,他站在现代诗的源头看水流远,而自己不过是趟水过河,撩湿自己的裤 脚。他是知识分子诗人,这样的称谓与所谓论战没有任何关联,这是他自身明显的特点。在看到他潜心翻译的《神曲》时,更能体会到他身体里聚集的力量。他的儒 雅和渊博只是一种表象,内心中诗的火焰或许是他真正的品格。他的淡泊和纯净,使他安于寂静的校园内,在北中国不断地写着干净的诗篇。
        经常浏览朋友们的博客,每次都有相当的收获,但曙光的博客对于了解西方诗歌更有独到之处。有时我想,对于我这样的诗歌边缘人来说,他的博客是免费教材,不用花费银子,就可以阅读大量与诗歌相关的理论,这让人受益非浅,也是他不会想到的事情。
        在首发式上,洗尘拍了一张曙光和四位女诗人合影的照片,看起来似乎曙光对女色有些垂涎欲滴的感觉,其实在曙光之后,洗尘连忙招呼已经起身而立的四位女诗 人,依照曙光的姿势,也照了一张。后来他把曙光的那张放在自己的博客上,把自己的那张封存在硬盘里,好在我的相机里也拍下当时的场面。
        
        24.高星:斗室收藏的诗意
        高星的家,按理也不算小,但堆满各类收藏品之后,几乎都没有从容落坐的地方。他喜欢各色茶壶,单从价值上说未必连城,但几百把壶都是他多年来游走各地搜集的心爱之物。他在博客专门以“壶言乱语”作为诗歌的分类标题,把收藏着的壶照片,放在每首诗的开头,现在已经快200把了,足以印证他对自己收藏的壶的钟爱。
        我是在1990年认识高星的,那时正值我和阿吾同楼居住,他又 是阿吾家的常客,自然就熟络起来。高星最初是以绘画为主,他在《中国青年报》上看到我的一篇随笔后,就提出想给那篇文章配画,再在他的杂志上重新发表。之 后,民刊《尺度》诗报创办的时候,高星更是核心分子,做了大量默默无闻的工作。他为人真诚,谦逊平和,从不声张任何成就。这些年来,始终如一地用美好的文 字挥洒诗意,特别是一些奇特的想法,总让人难忘,比如在卧室的床头墙壁上悬挂着两幅巨幅喷绘照片,一幅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在革命胜利前夕在七大上讲话的照 片,一幅是巴黎卢浮宫里最引人驻足的蒙娜丽莎的画像,所不同的是,他把自己的脑袋替代了领袖,他妻子美丽的脸庞替代了那个需要考证的女性。
        北岛回国的时候,他一直做了很多细致入微的温暖事情,我想只有高星能够做得一声不响。他一直相当尊重自己的诗歌“师傅”阿吾,对阿吾的早期诗歌,推崇并烂 熟于心。现在高星已经出版了数本个人诗集,经常能在文学杂志上见到他的大作,他不只是绘画的高星,也不只是摄影的高星,更是诗人的高星。
        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躺在沙发上翻阅当天的报纸,突然发现一版高星的专访,标题被编辑过度渲染,称高星为美食大师。随即我打电话给他,以“大师”相称,高 星显然有些不安,立即喊我过去验证他经常出入的美食场所。我当然不会拒绝,起身前去,按着他提供的地址,找到他家附近的一间小饭馆。报纸上刊登的高大师实 际上是市民食堂的常客,因为他的朋友众多,要是天天鲍鱼燕窝,他恐怕没有勇气继续存活人间。我当然知道新闻媒体的角度,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高星一定品尝了 天下美味,其实高大师和我们一样,在街边拉把椅子就坐,启开啤酒就喝的主。如果有所不同的话,无非是话题妙趣横生罢了。再加上阿坚等人,酒可能就要喝到一 醉方休为止。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高星的汗衫,一件印着不断革命的毛主席头像,一件是巨大的红五星,它让我想到革命到底的切·格瓦拉。
        
        25.赵春玲:水碧于天的诗歌情怀
        我保存了大学以来的所有通信,并把它们按照时间的顺序整理成册,有时拿出翻阅一番,过往生活的场景和画面就会异常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有时我甚至想,在他们老去之前,一定要把当年的来信还给他们本人,在他们堆满皱纹的脸上是否会老泪纵横呢?
        当年与春玲通信,是因为她邮寄来所在学校“萤”诗社的蜡板诗刊,我们又在《青年诗人》杂志上发在同一个栏目。看着她娟秀的笔迹,我们曾猜想过她的容貌,也 想过索要一张照片目睹芳容,又怕误解最终放弃这个念头。我们似乎是同届毕业,她的学校在长白山下的安图,那是盛产美人松的地方。印象最深的是她在信里告诉 我,在毕业的聚会上,她朗诵了我的《朋友们》,那是我毕业前写的拙诗,现在我还能记住其中的诗句:“握手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的波浪一样永远奔腾的朋友呵”。
        2003年夏天,我和徐敬亚、朱凌波曾往安图,在那里我突然想起毕业后杳无音信的春玲。我向他们讲起当年第一次与异性诗人纸上交流的往事,没想到这两位仁兄之后的时间里,见着当地人就打听有没有叫春玲的人,我离开后他们还继续打听,各种版本的春玲被他们演绎得活灵活现。
        真正找到春玲是在今年的春天,是我无意在关于程宝林的讯息中发现久违的“萤”诗社的字样,之后顺藤摸瓜,终于在网络上找到她的博客。至于朱凌波所说的在安 图见到春玲的杜撰故事,我从未相信,现在更觉得他们煞费苦心。在她的博客上我才知道,她们一家迁居宁波多年,与夫君共同打拼,不仅立足江浙,还创办了自己 的公司。难能可贵的是,她还在继续她的诗歌之梦,把诗写在生活的细节里。我在想,有多少像春玲这样的诗人呢,他们不进入诗界,一直栖居于诗意之中,反而更 趋纯净。某些诗人一直在营造自己的圈子,制造笨蛋都能看清的诗歌事件,这种功利和自恋的态度究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我一直迷惑不解。似乎诗人必须要聚众起 事,其实诗界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我们首先要还原为现实中的人。还有人说诗人必须要舍弃物质,以求得精神上的纯粹,似乎落魄才是诗人应该具有的某种特征。
        诗歌不是某些大师的特权,他们的标准不适合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他们可以按照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高度去创作,我们只遵循生命体验来写自己的诗句。
        一直到今天为止,还没有目睹过春玲的芳容,但可以在她的博客上看到幸福的照片了。在她的博客里发现,这位东北妹子似乎全然进入江浙生活,她的厨艺照片里似乎已没有老家的痕迹。
        
        26.吉林大学诗歌的最后坚守者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来做《北极星》杂志的主编?我接手时,这本校内刊物并不叫这个名字,好像是比较通俗的青春色彩浓郁的名字。和包临轩等人商议过之后,还是把杂志名字改为《北极星》,其寓意显而易见地体现出北方、吉大,群星的含义。
        创刊号的刊首语是著名化学家、校长唐敖庆学生亲笔书写,他寄语青年学子要以这本杂志做为阵地,充分展开学术讨论,培养自由、严谨和务实的学风。创刊号是综合性杂志,努力体现各学科学生的研究成果,当时在校的学生对这本杂志都有较深的印象。
        也许是因为我和包临轩个人的偏好,决定第二期做成文学专号,并请中文系主任公木先生主笔刊首语。这一期着重刊登了徐敬亚、吕贵品、王小妮等之后在校学生的 文学作品。在编辑的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物理系刘奇华(野舟)令人耳目一新的诗歌作品,至今彼此都还记得当时用我刚取来的《飞天》稿费,在学校附近的小馆 把酒谈诗。与时尚的校园诗歌不同,野舟的诗歌大气、深邃和丰厚,而且完全出自个人的自觉创作,这在八十年代初期实属罕见。那时我已预感到,我们贴近主流的 校园式写作,恐怕会因为野舟们的出现而发生裂变。
        本来从第三期开始,《北极星》杂志还要恢复为学术性的综合杂志,但那时我即将毕业,便交棒给中文系的学弟手中。在他们手中,不但没有回归创刊号的宗旨,进 而他们以这本杂志为契机,大张旗鼓地成立了北极星诗社。张锋、鹿玲、安春海、丁宗皓、高唐、野舟、占明、伐柯等后来者,旗帜鲜明地彰显现代主义诗歌精神, 完全颠覆朦胧诗之后大学校园里营造的青春期创作,向着诗歌本质靠拢。
        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学院生活开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与社会同步让这群新锐诗人挣脱就有的枷锁,逃出固有的窠巢,虽然方向不明,但他们知道寻找方向。特别是 郭力家等地下诗人的渗透,北极星诗社的参与者摈弃传统,开始积极的有益探索。他们把《北极星》杂志彻底变成诗歌刊物,出版了《审判东方》的多人诗歌合集, 应该说这本诗集终结了校园诗歌残留的青春基因,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吉林大学诗歌创作的又一个高峰,但它也预示着吉林大学诗歌鼎盛时代的结束。
        他们是一群破坏者,就像飞蛾扑火,瞬间的璀璨和燃烧,并没有持久的光亮。之后他们个人大都陷入创作的沉寂,或许也有人间断地写作,但他们消失于公众的视野之外,或者说是淡出诗歌之外。2005年一家中日双语杂志约我编组吉林大学的诗稿,我尽可能地选编徐敬亚之后的代表性作品,虽然各个时期都有作品入选,但走失的感觉一直是我对吉林大学诗歌的总体认识。
        他们曾是一群优秀的诗人,他们消失于人群之中,或者说他们在现实中仍旧做为诗意的存在者把诗写在琐碎的日常生活里,只是我不再察觉。高唐住在我邻近的社区里,见到时我们还是从诗歌谈起,但这更多的只是一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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