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集电视剧《葵花朵朵》
陈 枰

9 鞠永旺房间 内 日

崔大脚坐在炕上哭：“倒霉呦，咱鞠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儿媳妇那样，孙子媳妇这样，这日子咋往下熬啊？”

鞠永旺拧着眉头说：“别哭了？哭死了管啥用？这事越吵吵越大，越传越远，摊上了算咱倒霉，打掉了牙往肚子里面咽吧，咱们谁也不要说去了，人倒了能站起来，名声倒了一辈子也挽不回来。咱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在歇马山庄，门面不能倒啊。”

崔大脚从玻璃里面看见李平拎着旅行包出了门，她惊讶地问：“孙媳妇这是干啥去？”

鞠永旺：“这事双元不管你就不要管，那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

10 鞠广大家院子 外 日

李平用鞠双元给买的丝巾把出了血的脑袋包的严严实实的，她拎着旅行包走出了院门。

院子里面忙丧事的人惊讶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上前跟她搭话。

11 鞠双元新房 内 日

屋子里面凌乱不堪，鞠双元蹲在椅子上生气，什么扎了他一下，他伸手在后面一掏，掏出来李平给他织了半截的绒线衣，鞠双元把绒线衣狠狠地甩在一边，绒线球在地上叽哩咕噜地滚动着。

12 田 野 外 日

李平脚步急切地在田垄上行走着，她走到当初收割庄稼的地旁站住。

地里面一片荒芜。

（闪回）

刘艳梅抬头看着远处小声说：“天没边，地没沿，眼睛能看到的就是这些祖坟，你看这地周围埋的全是鞠家的祖宗，他们全在土里瞪着眼睛看着咱们呢。”

（叠）刘艳梅挣扎着站起来摇晃了一下不动了。

她听着远处的动静问：“是有车来了吗？”

（叠）刘艳梅两眼一黑，身子朝后一仰，她控制着自己，腿弯了下来，眼看着她一截一截地矮了，刘艳梅瘫在地上，顺手抱住了地头上的一棵向日葵。

（叠）刘艳梅的手慢慢松开了，向日葵剧烈地左右摇晃着，花瓣撒落在她的身上，刘艳梅缓缓地摔躺在地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现实）

向日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李平看着刘艳梅倒下的那块地方愣了好一会儿，她迈开步子走了，李平梗着脖子没有回头。

走下一道坡，走到一棵树前，李平两手撑住一棵树，呜地一声哭了，她只哭了一声就咬住了嘴唇再也没哭下去。

李平亮开嗓子开始喊了，第一声没喊出来，第二声喊出来了，她的喊声高亢惨烈，跟母狼的叫声一样。

她在叫自己的名字：“李平——李平——” 她的一口气拉得很长，喊得自己呛咳起来。

13 鞠广大院子 外 日

在灵棚里面忙活的人都听到了李平的嗥叫声。

人们面面相觑。

14 郭振东新房 内 日

李平的嗥叫声隐隐传来，

潘桃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15 田 野 外 日

李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笑着跟自己说：“第一次喊不容易，真豁出去喊也就喊出来了。”

李平松开了扶着树的手，她迈开坚定的步子朝火车站走去，李平离开了歇马山庄，在离开的过程当中她没有回一下头。

16 郭振东新房 内 日

潘桃目瞪口呆到看着姜翠玲：“李平走了？”

姜翠玲：“走了，村里人都看见了。”

潘桃异常震惊，异常难过，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婆婆，目光中含着质问，可是盯着盯着，想起自己在说出这样一个实事时的痛快，不由地低下了头。

17 鞠广大家院子 外 日

郭长义来到了鞠广大家院子，他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低声议论。

郭长义进门后守候在灵前的黄三叔收了他手里的一沓烧纸，熟练地捻成扇形在烛光上点着了，然后扔在面前的瓦盆里面。

郭长义做了个揖等黄三叔喊免礼，黄三叔不理他只往香炉里面插香。

郭长义很尴尬。守在灵边的鞠双元桶了三黄叔一下。

三黄叔这才喊了声：“免礼。”

郭长义完成了进门的礼节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他在人们的目光中直奔鞠广大。

郭长义与鞠广大握着手说：“在孙家沟亲戚家干木工活才回来就听说了艳梅的事。”

他靠近骨灰盒细看刘艳梅的尸骨的时候皱着眉头，叹息一声说：“人真是瓜秧一样地脆弱，说断就断了。好端端地一个人，说死就变成了一堆骨灰。”

鞠广大完全是老朋友相见的样子，他说：“本不想火化，都因为刘大头没得钱不办事。艳梅才落得了这个下场。咱力气小扳不动世道啊！”

郭长义先开始还有点拘谨，不怎么看鞠广大的眼睛。见鞠广大确实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坦坦荡荡，眼睛就也肯落在鞠广大的脸上了。

鞠广大：“长义你回来得正好，院子里面好些事我忙不过来，你帮我张罗张罗。”

郭长义精神一振使劲点着头。

18 鞠广大家院外 外 日

一声炮响。

鞠双元将装了荞麦皮的瓦盆摔碎在地上。

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声吆喝抬起了龙杠。

19 村 街 外 日

幡幛在前，鞭炮在后，

八条汉子抬着棺材在街上狂奔，脚下荡起阵阵黄尘。

哭声随烟尘而去。

郭长义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三黄叔，他一会儿走在抬杠队伍的后面，一会走在抬杠队伍的前面。

郭长义大声叫：“抬花圈的快一点走，紧紧跟上。”

倒是鞠广大寂寞了下来，好像有了主心骨似的。他的眼神一直盯着一个什么地方。他很专注，有些像演戏，这一点鞠广大自己不知道，歇马山庄前来观看的男女老少却无一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20 坟 地 外 日

一阵鞭炮声响过，哭声在金黄的土地上荡然升起，女人们的哭声，招之即来，挥之不去，任三黄叔和郭长义怎么拖也拖不起来她们。

21 鞠广大家院子 外 傍晚

在鞠家葬礼的最后晚宴上，所有帮忙的人都成了客人。

只有鞠广大和鞠双元在席间窜动，他们挨桌给大家添菜。

鞠广大：“吃好，一定吃好，太辛苦大伙了。”

鞠双元：“叔叔婶子，你们一定要敞开了吃，千万别客气！”

他们还象征性地端起酒杯，给一些葬礼上的主要角色，三黄叔、王二木匠、举胜子家的、郭长义敬酒。

鞠广大在举杯跟举胜子家的和郭长义相对时，没有表现丝毫异样。

终于酒席散了，帮忙的人已经散尽，鞠广大和鞠双元就拿起了筷子，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这是帮忙的人给他们一家四口留好的饭菜。

鞠广大和鞠双元坐下来互相看，儿子等父亲先动筷子，鞠广大往桌前凑凑，伸出筷子。开头两口，鞠广大没敢多吃，吞时也慢慢地试验着。生怕再被见了怪肚子疼。当吞下两口没什么不适的感觉，狼吞虎咽便开始了。

鞠双元吃得更是下作，简直是把饭往肚子里面倒。

鞠永旺和崔大脚惊愕地看着这父子俩。

22 鞠广大房间 内 晨

老柜上的表指向九点。

鞠广大和鞠双元歪在炕角睡得人事不省。

鞠广大翻了个身从酣睡中醒过来，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四周，渐渐，他看到了棚上的花纸，看到了柜上的镜子。

鞠广大内心独白：“这是我自己的家，这是我住了四十多年的家。我回家了，我怎么就回家了呢？”

鞠广大看到趴在炕上依然昏睡的鞠双元，鞠广大彻底清醒了他。

鞠广大内心独白：“我的老婆刚死了，我是因为老婆死了才回到家里来的。我的老婆得了脑溢血，我的老婆已经化成了一堆白骨。

鞠广大不敢再往下想，呆呆地盯着天棚，鞠广大翻过身趴在炕上，手抓着炕席，一个迷路孩子似地嚎啕着。

鞠广大的声音惊动了儿子，鞠双元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父亲，看着看着，鞠双元想起了自己的双重悲哀，他扑到父亲的身上，一声声地喊着：“爸——爸——”

鞠双元内心独白：“早在郭长义家看到父亲的背影时，鞠双元就想大哭一场，当李平满头是血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就想大哭一场，可是我哭不出来，现在我终于哭出来了。”

院子里面很静，鞠广大和鞠双元平静了下来，他们听着外面燕子喳喳的叫声，听着院子里面鸡鸭叽叽咕咕的叫声。

23 鞠广大家院子 外 晨

猪在圈里哼哼。

鸡在地上觅食。

崔大脚在菜园里面收拾菜。

鞠永旺在门口的台阶上收拾农具。

（幻觉）刘艳梅和李平手脚利落地在院子里面干活，不时发出轻快地笑声。

崔大脚和鞠永旺吃了一惊抬头看。

儿媳妇和孙媳妇的身影蔌的消失了。

老头和老太太不禁一阵伤感。

24 新建筑工地 外 日

大吊车轰鸣着，上下运行。

气锤一声声砸着地基。

嘈杂的工地上，各类工种的民工们在叫喊着忙碌着。

鞠广大和鞠双元的身影出现在工地上。

工地上的喇叭在喊：“张立升，你媳妇来电话了！你媳妇来电话了！”

鞠广大站在脚手架上竖着耳朵听着，听了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走开了。

鞠双元在卡台边上锯着钢管。

喇叭里面传来韩磊的《走四方》。

鞠双元的手不动了，他神色呆滞地听着。

25 郭长义家堂屋 内 日

潘桃和姜翠玲坐在桌子旁边吃饭，潘桃突然捂住嘴。

姜翠玲连忙把盆子端到她的面前，姜翠玲握着姜翠玲的一只手，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吐了一会儿，潘桃眼泪汪汪地喘息着。

姜翠玲：“振东在电话里面说啥了？”

潘桃：“他让我注意点，别抻着。”

姜翠玲：“你比我有福啊，怀了孩子男人能惦记着。看看你爸是咋对我的？这不，死东西一走又没影了，我跟他过日子就像是打麻将当相公。我也不指望他能跟我好好过了，我们俩就是两碗剩饭，放在一块一热就又是一顿饭。”

潘桃又是一顿干呕。

姜翠玲的眼睛里面流落出无限的幸福和喜悦。她摸摸潘桃的肚子说：“好日子不是我跟你爸的，也不是你跟振东的，说来说去，这好日子是我大孙子的。”

26 街 道 外 夜

清明到了，鞠广大和鞠双元买了烧纸找地方烧。

父子俩这转转，那转转。

他们在认为合适的十字路口处站住了，鞠广大用粉笔画了个圈把烧纸放在里面。他跪下了，鞠双元也跪下了。

鞠广大说：“双元他妈，我给你送钱花来了。”

鞠双元说：“妈，你接钱啊！”

他点着了纸。

这时有两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嘴里面大声唱着：“走四方——”

鞠双元的心像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他一阵窒息过后，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鞠广大喃喃自语：“世上少了一个人，地上多了一堆黄土。”

27 建筑工地 外 日

鞠广大更加少言寡语。他常常站在楼顶往远处看。

（幻觉）鳞次栉比的楼房变成了麦浪滚滚的良田。

鞠广大不敢看了，他猫腰干活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往腰里面摸了一把。

鞠广大自言自语：“我在摸啥？是摸镰刀，麦子跟上我了。”

28 建筑工地 外 日

民工们在小区搭建凉亭，鞠广大后一步来到这里，看到像麦田一样的绿地，鞠广大把工具一扔就躺在在了草地上。

旁边的人吓得哇哇大叫。

甲：“老鞠！”

乙：“鞠师傅，你咋的啦？”

鞠广大翻过身像牲口啃草一样用嘴贴住地面往下使劲啃着草。

身边农民出身的民工一下就泪眼婆娑了。

29 甘泉胡同５号 外 日

鞠双元来到李平曾经住过的院子，屋在人非，屋子里面出入的是一对年轻人。

鞠双元失望地走了。

30 小 街 外 日

鞠双元一身油污背着工具袋子，骑着自行车在小街上穿行。

他在路边一家门脸很小的面馆前面停下来，架好车子，走进面馆。

31 小面馆 内 日

鞠双元疲惫地坐在桌子前面。

跑堂的把茶水和碟筷放到鞠双元面前：“师傅，吃点啥？”

鞠双元：“有啥面？”

跑堂的：“我们这儿的拉面很有名。”

鞠双元：“那就给我来一大碗。”

跑堂的：“好嘞！”

跑堂的推开后屋门进去了，他没有随手把门关上。

半开的门里面露出来两只灵巧地抖着拉面的手，拉面在那两只手里面由粗到细变化着。

鞠双元入神地看着。

拉面的人身子往前一倾，是李平。

鞠双元脑袋轰的一声响，他泥塑一样地坐在那里。

门紧紧地关上了，门开了跑堂的端着面走出来，他看着前面愣住了，

鞠双元坐过的地方空无一人。

32 小面馆 外 夜

下了班的李平从饭馆里面走出来，她背着书包在小街上走着，鞠双元远远地跟着她。

33 大杂院 外 夜

李平走进大杂院，推开一间小房子的门。

李平走进屋子她没有关门，一缕温暖的光泻出门外。灯光下面坐着一个年轻人在伏案学习。

鞠双元看着温馨的画面心中一阵剧痛，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平从房间里面出来，一眼看到了站在院子里面的鞠双元。

李平看见了鞠双元，她很平静，好像那一切已经很遥远了，不足以掀起波澜。

34 街 道 外 夜

鞠双元被彻底击垮了，他骑着车子在街道上飞奔。

鞠双元边骑边自言自语：“这里的生活不属于我，工地上的生活也不属于我，农村的生活也不属于我，我的生活到底在哪里呢？生活是什么？仔细想想倒让人不明白了。”

35 旷 野 外 晨

鞠广大和鞠双元背着行李的背影在旷野上越走越远。

鞠广大的画外音：“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有的人还会遇到大灾大难，这都是很平常的，要想办法战胜它，战胜了你是好汉，战败了你也是好汉。”

鞠双元画外音：“我相信我们都能成为好汉！”

2004年2月29日于北京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