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城市，2006年7月29日
我盯着这张盖着公章的《婚姻状况证明》看了好半天。父母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了，他们不知道这烫手的东西已经寄到了我手中。后来我把它塞进信封，夹在厚厚的《辞海》中放进了书架。但抽了一根烟之后，我觉得书架很不安全，便又把它取出来塞到了床垫底下。我坐在客厅里，周围静得只有空调工作的声响。我想认真思考一下关于李晓芳或是陈燕的问题，但是没有答案，这让我脑子抽筋。于是我给代志明打电话。我说我有个哥们遇到了麻烦，昨天给我打电话求教，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过我想你应该有办法解决。
他的车被扣了？代志明说，这我可以帮帮忙。
不是。我说，这小子喜欢上一个比他大几岁还带着孩子的女同事。他痛苦得快要跳楼了。
这也没什么。代志明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分析道，这样的女人一般都很有魅力，容易吸引那些缺乏经验的未婚青年。不过我倒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只要互相喜欢，也不是坏事。
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说，他无法确定对方对他的感觉，他只知道对方可能对他有好感。
如果喜欢就去追求吧。代志明说，不过那样麻烦很多。比如，他怎么给老爹老娘交代，说不定会把其中的一个或全部气死也未可知。还有孩子，他能处理好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吗？这都是问题。对了，你那哥们是基地的？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也认识，是不是自身条件太差找不到年轻漂亮的？
差不多吧。我说，你说的甚是有理，我就这么告诉他好了。
挂了电话，我想我应该知道怎么做了。下午我给李晓芳打电话，告诉她我的结婚证明开好了。
她反倒有些犹豫起来，说你想好了吗？
我说当然，我想得很清楚，我决定跟娶你为妻，当然，如果你愿意嫁给我的话。
晚上我给我爸妈说一下再给你回话好吗？李晓芳说，可是，你要送我的那罐沙子呢？
会给你准备好的。我说。
晚上我和李晓芳见了面。
我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她说，这感觉真奇怪。
有什么好怕的。我说，我肯定不会对你打骂体罚的。
你敢。我才对你拳打脚踢呢。她笑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我征求她的意见。
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下周吧。好不好？
下周三我要出差，她说，可能得三四天时间。
那就等你回来。
不。李晓芳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就在我出差前吧。我想感受一下结婚以后出差的滋味。
那就下周一。好不好？我说，这几天作为缓冲期，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她微笑着点点头，然后问，那你呢？你不需要考虑了吗？
我不用。我说，我已经考虑好了。
晚上，我的身体倒在床上，思念却开始奔跑。我不可遏制地再度想起陈燕。到下周一，一切就结束了。我安慰自己说。
二十、沙漠，2006年6月25日
天黑以后，我去了家属院。开门的是小北，我进去就看到陈燕正伏在桌上写东西。她见到我便把纸收了起来，给我倒了杯茶。
吃饭没。
吃了，不过又有点饿了。
想吃点什么？
还有剩饭吗？我想吃蛋炒饭。
陈燕笑笑，去了厨房。过一会儿，饭好了。除了炒饭，她还给我炒了盘青椒土豆丝。
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我说。
这有什么呀，以后李晓芳可以做给你吃的。
她只会吃。我说，即使她会做，也不会比你做的好吃。
可我感觉她很好呀。你不是说要探家吗，什么时候走？
明天。
陈燕喝了口水，想了一会儿说，是准备回去结婚了吧？
不知道，回去再说吧。说实在的，她人倒是不错，不过我找不到感觉。
那只是你的习惯罢了。陈燕说，感觉是不可靠的，你还要考虑真实的生活。虽说婚姻和爱情是自己的事，但你不可能不考虑别的因素。你快结婚吧，结了婚你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对的。
我不喜欢你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我看着她，好像你已经有多么老一样。
当然老了，对我来说，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陈燕说，而你才刚刚开始。
那只是你认为，我可觉得你永远都有非凡的魅力。
你根本就不懂女人。陈燕说，你应该找一个女孩子交往，恋爱，结婚。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你现在有多幼稚了。你肯定会为现在的事情感到后悔。
不可能。我说，我只后悔我没做的事，决不后悔我做过的事。
我说服不了你，但时间可以。陈燕说，我早就告诉你了，生活可能需要幻想，但你不能靠幻想来生活。
这不是幻想。我说，特别是当你就坐在我对面的时候，你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吗？
听听我的劝吧。陈燕的眼帘垂了下来，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刚才在写材料吗？
不是，陈燕说，我在整理一下个人简介。
干什么？
这几天正好没什么事，整整个人资料，年底我想走了。
你要转业？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吗？陈燕有点惊讶地看着发愣的我，你觉得我应该在这里呆上一辈子？
不是。我是想，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我？我很吃力地问道。
叫我怎么说你好，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陈燕说，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我觉得有。
不早了，你回去吧。她说，明天还要回家，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吧。别再想这些没用的事了，我只希望快点放弃你错误的念头。
爱本身是没有错误的。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转头说，你可以不接受，但你不能鄙视这感情。
不，我没有鄙视。说真的，我珍视它。陈燕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太多了。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的一切。你做的菜，你的儿子，你的声音，还有你身上沙漠的味道。我说，可能你所拥有的别人都有，说不定别人拥有的比你还多，但那跟我没关系，我只喜欢你的。
陈燕默然，而我离开了。
二十一、城市，2006年8月4日
李晓芳上午请了假，跟我去街道办事处。我越走越慢，但目的地还是越来越近了。这时候我看到路边有个公厕。我得方便一下。我对李晓芳说，你等我一下。
我钻进公厕，感觉自己像个小偷。我站在门边的开始拨陈燕的手机。电话响了好几声，我才听到她的声音。
我在路上。我说，我准备去领结婚证。
噢，她说，好啊。可是，这也要对我讲吗？
我只是想给你打电话。我说，给你说一下。
你做什么用不着跟我说。
可是我就想跟你说。我没办法，我忍不住。
那祝你拥有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家，好吗？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听什么？电话那头的陈燕冷笑了一下，我怎么会知道你要听什么？你是我什么人？求你了，别再来烦我了，求你让我安静一下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电话断了。
今天领不成证了。从厕所出来后，我对李晓芳说，结婚证明找不着了。
你说什么？李晓芳瞪大了眼睛，你连它都没带？
我记得我带了啊。我一脸无奈地说，可现在找不到了。
你怎么这么笨啊！她气坏了，那只好回去取啦。
来不及了。我说，下午他们又不上班，不然我们明天再来吧。
李晓芳只得同意。
回到家，我开始收拾东西。
你干什么？母亲问我，结婚证领了？
没有。我说，我今天要回基地。
晓芳知道吗？什么事这么急？结婚证为什么没领？母亲问了一串问题。我闷头收拾着东西，没回答。她就跟着我从卧室到客厅，又从客厅到卧室，一遍一遍问着同样的问题。等我收拾完了以后，我坐下来点了一根烟，我说她不知道，不过我会给她说。结婚的事再说吧，处里有紧急任务让我回去，我一会儿就走。
我提前两个小时到了车站。在站旁的冷饮店里我要了一瓶可乐，借了几张纸，关掉手机给李晓芳写了一封信。我像个决定自首的犯罪嫌疑人，我必须说出我想说的一切。
列车飞驰。驶过平原和山谷，驶过城镇和村庄。
列车飞驰。它带着我前往沙漠。
列车飞驰。它有方向，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