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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马溜溜的云(精短故事小说组合)
罗 箫

绫 子

路方那天和好友海林去万达商厦闲逛,一进正门就被一尊塑像吸引住了,石膏美女面庞白净、瓷实,眉毛略弯,尤其那双眼睛,特温柔传神。路方忍不住捉了一下对方的玉手,感觉柔若无骨,像摸着一团棉花。

干嘛呢?干嘛呢?海林学那位男扮女装相声演员的口吻责备道,边把路方往一旁拨拉了一把。

咋啦,能摸坏了?路方又要去摸石膏美女的脸。

只见石膏美女捧腹弯腰,笑得花枝乱颤。

怎么?你、是个活人啊!路方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他是个近视眼,难免雾里看花,真假难辨。

走出商场时天已黑透,海林提议去附近那家菲菲歌厅耍耍。路方最爱唱歌了,自然乐意。

有没有陪唱小姐?海林问。

瘦猴老板说,有,不过得等半个小时。

正说着话,瘦猴老板的小灵通响了。

喂,是绫子吗?正要给你打呢,别吃饭啦,立马过来!

陪唱小姐竟是石膏美女,名字无须再问,绫子。身着月白色连衣裙的绫子此刻另有一番韵味,仿佛一朵淡雅素洁的菊花,整间屋子顿时香郁温馨许多。路方和海林两双眼睛直直的,像四根钢丝,扭个弯,又自动弹回去了。

海林打趣道,这下可好,让你看、看个够!

彼此彼此,就别装得正人君子似的了。

交谈不一会儿,路方问,绫子,听你R化音挺重的,好像河南安阳人?

那倒不是,不过俺老家紧挨安阳地界儿,河北邺城人儿。

邺城人?俺家就在邺城南关,你家在县城还是农村?

农村儿,漳河南九里庄儿的。

怪不得与安阳口音那么接近呐!巧了,俺老姨家也是九里庄的,表哥霍满囤儿你知道吧?

你是说满囤儿叔?和俺家对门,俺咋没见过你呢?

自打没了老姨,十多年不走动了。

海林见酒菜已上齐,忙斟满三只酒杯,祝贺你们老乡相见,来,干一杯!

绫子举杯吱溜一下见了底。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杯杯净光。

路方给海林使个眼色,示意绫子的杯子斟浅些。

不碍事儿,俺试过,喝个十杯八杯的嘛事儿没有。绫子抓过酒瓶,自斟自饮起来。

绫子莫非遇到了什么闹心事?路方不无担忧地说,绫子,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把俺的手机号码记下来,遇有难事只管吱一声!

隔几天晚上十点多钟,路方在电脑前敲字累了,抻开被子想早点休息,手机突然响了,接通后,听见里面乱糟糟的,绫子说,俺不会喝酒,真的,一喝酒就皮肤过敏。有个粗门大嗓说,不喝就不喝,跳舞总成吧?绫子说,俺也不会跳舞,没学过。又一个声音说,呸!臭丫头!给脸不要脸,想挨毁是吧?嗯!

路方恍然大悟,绫子遇到了麻烦,逮空儿拨通手机,意在向自己求救。

路方飞快下楼,打的赶到菲菲歌厅,瘦猴老板像盼到了救星,三步并做两步,到梨花厅门前,砰砰敲两下,随即泥鳅似的闪身退到了一旁。

屋子里乌烟瘴气,几个青皮怒目而视。

绫子说,这是俺哥,哥,你咋来啦?

路方装腔作势道,还不麻利回去!谁让你到这种地方来的?

绫子做温顺状,乖乖出门,跟路方上了一辆面的。

到郊区绫子的住处附近,绫子下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路方,见绫子吞吞吐吐,似乎有事情要讲,也下了车,付罢的费,俩人到夜摊要个拼盘,开了两瓶冰镇珠江。

啤酒不过瘾,不如再来瓶白的。绫子去小卖部掂了瓶北京牛栏山二锅头。

路方想笑,没笑出来,揣摩绫子有酒瘾了,或者被巨大的烦恼事缠住头了。

果不其然,酒至半酣,绫子吭吭憋憋说,路大哥,俺想跟您借点儿钱儿,有急用。

路方刚好在傍晚存了点钱,银联卡就在上衣口袋里,麻利掏给了绫子,心说,舍不哩孩子套不住狼,绫子太美好,太纯情了,过了这村,怕就没店了,拿着撇打趔,攉出去了!

半个月里,路方几乎每天都要拨打一次绫子的小灵通,里面有个女声不厌其烦地说,对方不在服务区。这两天竟说,该号码不存在。

路方专程回了趟老家,九里庄的表哥霍满囤儿说,对门大姑娘是叫绫子,可她喝敌敌畏死掉一年蹿头了哟!为嘛寻死?那年她高考落榜,对象倒考进了名牌大学,绫子自愿出外打工,供对象完成学业,不想那人大学毕业后,怀疑绫子在做“鸡”,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表哥说对过这会儿没人,十天前,举家去了县城,绫子爹得噎食病,住院了。

路方大松一口气,断定那张银联卡没打水漂。绫子曾让路方看过她的身份证,路方相信自己的眼睛,包括第六感觉,绫子的身份证是真的,死后的绫子在万达商厦又当了一年门迎也是真的。

路方风风火火去了县医院。老乡见老乡,泪水差点泛滥成灾。他依旧喊她绫子,明知她是绫子的妹妹。

姥 爷

腊月二十七日上午,我爹左手抓面团,右手拿骨刮子,一面往油锅里拨丸子,一面很大声地说话,好多唾沫星子也进了锅,昧妮儿咋还不来?早几天就该来叫老汉了哟?

我爹口中的老汉儿就是我姥爷,昧妮儿是我舅舅的小名,舅舅有五个姐姐,分别取名大花二花三花四花,我娘排行五,叫领弟。

娘说,他爹,要么傍黑俺去东头看看?

舅舅和我们同是胡村的,由于村子大,分成了胡东、胡西。

爹点头表示同意,嘴里却嘟囔不止,唉,八成是那事闹腾的,老汉儿真是老糊涂了,摸不着定盘星儿,找不到北了,当着儿子媳妇的面,能给闺女东西?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那事指的是分银圆。今春正月十六中午,姥爷说姥姥活不久了,他有点私财,得当着老太太的面给闺女儿子分化了。五个闺女一家八个元宝,按农村里的说法,也叫银锞子,其余四十个银锞子给了舅舅。都没料到,妗子会找后账。妗子的找后账并不明说,只说自己光顾跑堤坡放那群山羊了,不能照时照晌给老人做饭。舅舅在市里一个木器厂打工,很少回家。自打清明节前没了姥姥,姥爷就转起了小磨,住罢这闺女家,再去看那闺女。

临近中午,我去叫姥爷回来吃饭,小卖部窗外那架烂梁上却空无一人。

娘见只有我一个人进门,霍地打个愣怔,你姥爷准又去南河滩晒老阳儿了。

果不其然,姥爷枯槁的身影已接近坝头,还在一步迈不出半个脚板地拼命挪动。

我三步并作两步追到跟前,埋怨道,这大冷的天儿,去河滩晒哪门子老阳儿?不要命了?

姥爷吹胡子瞪眼,多管!俺没人身自由了还是咋的?

夜里,娘擓多半笆斗蓝东西去了趟舅舅家,给舅舅妗子说些啥无从知道,只见她一进家就长吁短叹,当着姥爷的面立即喜笑颜开。那笑比哭还难看。娘低声下气地说,爹,安生在这儿过年得了,不缺吃不缺喝的。

姥爷摆摆手,啥也甭说了,在这儿过年就在这儿过年,爹听你的就是了,咳!领弟哟,恁爹我没能耐了。

直到除夕上午,舅舅才来到胡西,但没进我家。王戊歧死了,傍明时,他在冰窖似的过道房拢一大堆劈柴,把自己火化了。据说,他得了黄疸性肝炎,四个儿子受四妯娌挑唆,拼比着往一旁撤,躲得远远的,硬是没人出钱为他抓药,请医生。舅舅和王戊歧儿子王大胖在一块打工,是拜把子朋友,能不过来当半天孝子?

丧事异常神速,当天就入殓、下葬,有明眼人分说,因为骑着年,不宜隔载。

舅舅在王家喝罢酒已过子时,也就是说,已经到了大年初一凌晨。舅舅是和王大胖一块懵来的,俩人醉了一对儿,街门擂得山响。

我在西院听到动静后,急忙起床,趿拉着拖鞋过来,想弄清发生了啥事,只见舅舅不由分说,把姥爷连人带被窝棉袄棉裤鞋袜等,一古脑儿卷巴卷巴,搁排子车上,拉了就走,像在抢劫什么。

再晚个把时辰,拜年的人就该上门了,姥爷离开的还算及时。

正月初四下午,我去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单位值班,刚进某局大门,就被电话追上了。电话是舅舅打来的。舅舅让我立马骑摩托车回去找姥爷。舅舅说他把胡东前后街的胡同转遍,也打问过不少蹴在街旁墙根晒老阳儿的人,都说没见,你家也去过,剩下要找的地儿就是你那四个姨家了。

姥爷会去哪儿呢?我琢磨了一路。突然想起那堆银圆,据娘说,临近解放的那个夏天,有位骑枣红大马的络腮汉子怕被仇家追上,将珍贵物品埋在一蓬紫穗槐旁,不料数日后再来,那蓬紫穗槐竟不翼而飞。姥爷是方圆数十里有名的扎彩匠,不仅在丧事上绑扎纸人纸马四合院金斗银山等等,春节时也插圆灯笼,为降低成本,姥爷经常去河滩割紫穗槐条,替代竹蔑子,当然清楚哪蓬紫穗槐原本存在,突然没了,依然存在着,只不过由明处转移到了暗处。姥爷揣想那络腮汉子转来转去,准是在找贵重东西,待那人一去不返,精明的姥爷才在月黑夜,拿根丈把长的铁扦子四处乱探,起出半布袋银圆。

有个念头呼地冒出来,吓出我一身冷汗,假如姥爷欲绝尘而去,学紫穗槐蓬龟缩在那儿,恰逢狂风大作,沙丘学驴打滚儿,用不了半天工夫,就会被掩埋住,倒省了请人掘墓坑堆坟头了。

舅舅正倚着胡东北口的木桥栏杆抽烟,眉毛和眼睛蹩皱成了一堆。

舅舅说,你姥爷没回来吃中午饭。

我说,他要回来你就不用找了。转念一想,这不是废话么?

我把摩托车重新踩着火,一溜烟蹿到堤顶,放眼远眺,河套一派空廓,无人走动,只有挤挤插插的沙丘,在晒老阳儿。

堤脚下那棵空心树上的柳丝突然摆动起来,幅度很大,我怀疑风是被柳丝摆大的,大到了癫狂的程度。

舅舅十二分不情愿地坐在后面,高声问,跑这儿做啥?看风景哟?赶紧去你姨家吧!

黄天黄地,四野婆娑,我没顾上搭腔,因为迷进眼里一粒沙子。

心 病

韩章有段时间回老家很勤,死缠活缠要卖掉村边那片宅基地,说现下号宅基地冻结,地皮金贵的很,那地儿闲着也是闲着,能卖一万多块呢。

老韩情知儿子罗锅子上树,又他娘的钱紧了,只得把自己多年当木材经纪,积攒在粮缸底的两万块一古脑儿给了儿子。

老韩有些不明白,儿子和媳妇双双在机关上班,每月三千来块收入,却月来月去,年来年去,老嚷嚷手头紧,咋开销恁大呐?

五年过去,韩章先由副科升正科,又升为副局,还是手头紧,还是想卖掉那片宅基地。

老韩不明白归不明白,却认定一条理儿,宁是砸锅卖铁,也不能丢了那片风水宝地。

转眼又一年过去,老韩过生日这天,韩章一家三口特地从市里赶了回来。

吃罢蛋糕,没容盘菜上桌,老韩竟趄在圈椅里呼噜山响睡着了。

韩章和媳妇开始小声争吵。

媳妇主张回去后大张旗鼓为爹祝七十大寿。

韩章说爹七十有二了,再往回里祝,准惹人笑话。

吵着吵着声音大起来,把那边的呼噜声吵没了。

韩章见爹醒了,正用枣枝似的手指擦抹嘴角的哈喇子,不由眉头一皱。

爹,要么晚天拉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老韩摇头晃脑,不用,这是整天没事干,闲的,赶趟集精神就又来啦!

隔几天中午,老韩在秤钩集促成几宗交易,刚在那张大鏊子前蹲下,想来个火烧夹煎灌肠,一辆小轿车“吱”一声停在身后,儿媳妇低矮着头钻出来,不由分说,将老韩架进去,风驰电掣般开进了市中心医院。

做完一系列化验检查,儿媳妇说,爹,您身体挺好的,只是、得再观察些日子。

老韩心里“咯噔”一下,面色顿时灰暗许多。

老韩住院后,每天都有一拨一拨人前来探望,某局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和属下基层单位举凡有帽刺的头头脑脑们还在陆续来。

儿媳妇对那些带礼品的人极其冷淡,对某些空手而来的人倒热情有加,因为他们一个比一个豪爽大方,肯几千上万借钱给儿媳妇,嘱咐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老人的病尽快治好。

老韩心事重重,寝食不佞,他问过几回医生,医生和儿媳妇的说法一样,您老身体挺好的,这更加深了他的疑虑,他们八成是预先串通好的,没病干吗住院?还借恁多钱,难道、自己得的是那不好的病?

韩章从南方考察回来,老韩住院已经半个多月了。

韩章也说爹身体挺好的。

老韩并不知道儿子上月初由常务副局长擢升为一把手了,他枯黄着脸,焦躁地想争辩句什么,突然出溜在地,口不能言,连比画的姿势也做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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