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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父亲

发布: 2012-2-23 19:36 | 作者: 黄孝阳



        木村拓哉真可爱。把他爸的悄悄话都说出来。我立刻赞美起他可敬的父亲。要不是你爸当初英明伟大的决定,这社会早乱了套。我指指他们六个说,这种人早就变成了螃蟹。我再指指警察的手说,就是太委屈它们了。中国的钢琴艺术遭受了重大损失啊。
        木村拓哉不断点头,眼里有幸福的光,说,你讲得对,这四个男的是嫖客。这二个女的是小姐。靠,6P啊。不简单。根据按《治安管理处罚法》的最新规定,警方在查获卖淫嫖娼违法人员时,一律要对违法人员进行拘留并通知其单位与家人,并处于相应罚款。六个人,每人罚五千,就是三万,瞧你们忙了一夜,也挺辛苦的,给你们打个八折,二万四。
        木村拓哉准备重新拟写判决书。我吓坏了。我忘了这里不是法庭。他们六个人也吓坏了,也忘了这点。张口就是二万四,乖乖,难怪人们夸奖他们是穿警服的土匪。若是再通知单位与家人,这辈子岂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六个人那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侯国文赶紧说,警察叔叔,我不是嫖客。
        木村拓哉说,别套近乎。方脑壳。你脸上的皱纹比我爸脸上还多,怎么腆得下脸叫人叔叔?你是不是小时候唱多了‘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靠,我说你是嫖客,你就是嫖客。不是嫖客,你为什么蹲在这里?侯国文张口结舌。我们面面相觑。这位警察先生真有个性。李明白喊,同志,我真的不是嫖客。这位被你上了拇指拷的,是俺老婆。叫孙微。当年是职业大学的校花。你可去查。
        木村拓哉皱起眉头,校花?校花也干这个?世风日下啊。《中青报》那个叫陈杰人作的调查看样子确实有几分道理嘛。木村拓哉起身,用警棍捅捅李明白,你说你们是夫妻?
        李明白飞快点头。
        木村拓哉说,有结婚证吗?
        李明白瞥了一眼孙微,两个人的目光一撞,又迅速移开。李明白艰难地说道,还没有领。
        木村拓哉说,那还是卖淫嫖娼。
        孙微怒了,叫道,哪里有这样的王法?我们是谈恋爱。谈恋爱,你懂不懂?我现在要打电话找律师。我要投诉你。
        木村拓哉歪过头,啧啧赞到,了不起。电视看得不少。还知道找律师呢。木村拓哉没再理孙微,用警棍捅庄南,嘴里嘀咕道,你说她叫孙微,我还说她叫李微呢。刚才我给她上手铐时,怎么不见你嚷,还是这位嫖客有情有义——对了,你叫啥?
        庄南眼神痴呆,说,庄南。
        木村拓哉满意地笑了,牙齿雪白,说,还是庄南提出不同意见。这不,他们两人都在墙壁上一起飞嘛。一个是梁山伯,一个是祝英台。
        木村拓哉真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这样幽默的比喻也能说出来。我乐了。韦茜哭了,警察哥哥,我不是小姐。真的。我不是。
        你不是?难道我是?警察先生惊异了,用警棍挠挠头,看看我,说道,她不是小姐?
        我不敢吭声。我觉得这位木村拓哉是傻逼,脑袋里的神经肯定驳错线路了。只有一张漂亮面庞,却没有相应智慧,真是人生一大惨剧。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凄惨?那只有落到“惨剧”手里了。
        于仲达高声喊道,警察爷爷,我不是嫖客。我是一个屁,你行行好,把我放掉吧。
        木村拓哉乐了,手中的警棍毫不客气地捅向于仲达的肚脐眼,我最讨厌你这种看了几部周星星的影片就自以为后现代的人。你懂什么叫后现代?
        这话题,于仲达拿手。他喝酒时没少与与那位韦茜女士侃。解构文本、意义、表征和符号,反对“科学的独裁性”,超越人类理性、道德和历史辖制的思想自由……听得人一愣一愣,以为活活见着了一位大师。但大师此刻却闭紧嘴,那双蚕豆眼随着在他鼻尖处游移的警棍上下转动。
        还是孙微厉害,被铐成这样,还能愤怒地踢腿,妄想把木村拓哉踩在脚底下。孙微的两条腿踢来踢去,就差那么一点距离。木村拓哉干脆双手抱胸,津津有味地看孙微的表演。坦率说,他的笑容真迷人,韦茜的眼珠子很快像是铁遇上了磁铁。孙微的腿也是越踢越软。木村拓哉是被女人踩的吗?木村拓哉是被女人宠的。我暗自叹气,去瞅另外四个男人的脸。他们皆面露悲愤之色。士可杀不可辱。庄南有骨气,突然一声暴叫,你他妈的耍我们啊?我叹口气,凝视着木村拓哉手中的橡皮棍。橡皮棍上有一个开关。只要木村拓哉把开关往下一推,庄南就得在强大的电流下打起摆子。但预料中的这一幕却没有出现,木村拓哉大刀金刀地坐下身,光洁的前额跳出几道抬头纹,手中的警棍朝向我的鼻子。我一哆嗦,马上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四分之三。
        木村拓哉笑道,你叫啥名字?
        羊小群。
        你也给我蹲那边去。看着你贼眉鼠眼的样,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打烂你二张桌子,四把椅子,十个酒杯,三瓶酒,五个烟灰缸,你居然好意思要人家赔六千块钱?还有,你卖的是啥酒?别以为我没喝过嘉士伯。超市有得卖,六块钱一瓶。人家喝了你三十瓶,你黑了心要收一千块?你真以为你是陈天桥?我这双手弹过钢琴?呸,我这双手逮过几百个你这样的黑心店主。
        惨。很惨。非常惨。惨到顶点。我飞快地挪动屁股,往墙根奔去,乖乖地按要求摆好姿势,臀部撅起。
        庄南乐了,警察先生,你真是包公转世,狄仁杰在世。
        于仲达来劲了,警察先生,你真英明。这小子太黑了。也只有你才有这双慧眼啊。你这是为民伸冤,我回头给你送锦旗。保证镶金线边的。
        木村拓哉摇摇头,走过来,拿警棍在于仲达头上轻轻敲了下,给你一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一点颜色,你还就打算开颜料铺。你他妈的砸了人家的店,还有理呀?
        于仲达顿时老实了。韦茜说话了,声音腻得能拐了苍蝇的脚,警察哥哥,能不能把孙微与庄南的铐子解了?该怎样赔偿,你说就是。我们不就是喝多了一点点嘛。这是我们不对。我们赔礼道歉。
        木村拓哉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这还是句人话。你们刚来警局时,大吼大叫,以为这是你们自己家?尤其是这位孙女士,你以为自己是意大利著名女高音苔巴尔迪?别这么凶悍,当心嫁不出去。这年头没领到结婚证不保险哇。不过,我瞅这姓李的,就不可靠,该出手时不出手。还不如这个姓庄的。虽然手法太差,但勇气可嘉,敢于跳出来英雄救美。是梁山好汉。这年头,敢于对警察同志下手就是好同志。瞅瞅,我这手腕,好大一圈牙印。妈的,都跟狗一样。你丫准是那头金毛犬段景住投抬转世。木村拓哉撸起袖管,还真别说,上面真有半圈牙齿印,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消退。
        木村拓哉打了一个哈欠,老子都困死了,还要被你们咬,还要给你们做笔录。怎么样。现在,酒都醒了吧。醒了,我给你俩解开手铐。若再胡来,我告你们袭警。别一个个垂头丧气苦瓜着脸。喝一点酒,犯一点错,人之常情。我说你,姓孙的,以后,别有事没事喊非礼。长得漂亮是你爸妈给的,不是你撒酒疯的权利。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谁心底没一点难过事呢。乖点。别乱动。上拇指铐的滋味不大好受吧。以后,要淑女一点。还有,眼睛别瞪得这样大,人家会误以为你是国宝,把你装笼里保护起来。
        木村拓哉还真不是一般罗嗦。
        庄南愣了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
        木村拓哉摆摆手,别来这套。对不起有用吗?我打你一警棍,然后说句对不起。就可以完事吗?好了好了,你们六个赔羊小群二千块。所有的费用都在内。这事就拉倒。至于我,被咬伤是活该,谁叫我是警察?对了,你们还送不送锦旗?要记得送啊。这笔录上可是有你们的单位与姓名,若忘了送,我可是要去你们单位上拿。
        木村拓哉一脸坏笑。我们七个人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送,怎么可以不送?这么酷的警察送一面锦旗简直对不起培养出他的社会,起码得七面。木村拓哉先生目光四下一扫,用警棍顶了顶帽沿,舌绽春雷,好了,你们滚吧。
        就这样,我们回到洒满黎明的大街,活像七个被黑夜撇下的鬼魂。不过,在步出警局的一刹那,我记住了这位木村拓哉的名字。是墙壁上的公示栏告诉我的。他叫雷小强。小强,蟑螂的另称,嗜好淀粉、糖类、痰汁,也咬食书本上的糨糊、衣物甚至是自己的粪便和同伴的尸体。是疾病的传播者,能携带伤寒、痢疾杆菌等几十种流行病菌。由于外表和行为令人相当厌恶,人们又叫它偷油婆、滑虫、香娘子……是地球上现存的最古老的昆虫之一,家谱可搜寻到三亿年前。
        总有一天,我要摁破这只蟑螂的肚皮,抽出他的肠子,在他脖子上打出一个漂亮蝴蝶结。我恶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了他们六个人一眼。他们走了。除了韦茜与孙微,四个男人全部神情呆傻。韦茜那双杏眼里要滴出水来,边走还边往警局里看,臀部扭得极为夸张。恐怕她现在是恨不得重新跑回去,让那只蟑螂用铐子锁在窗栅栏上玩情趣。为什么这只蟑螂可以长得这样帅?天道不公。尽管我不是那四个男人肚子里的蛔虫,但我读懂了他们辛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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