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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琴的四月

发布: 2012-3-08 19:08 | 作者: 周瑄璞



         六
        曼琴三十一岁那年终于结婚了,如她愿找了个城里生城里长的小伙子小张。小张脸上的五官硬指标长得不如小王好,可他身上没有嫁娃气。有一种小伙子,又丑又好看,越丑越好看,小张就是这样的人,他黑黑的,小眼,胖乎乎的,可他张嘴笑的时候,牙是白白的,离人很近地说话,嘴里也没有异味,全身都是一种让人有好感的淡淡的气味,注重个人卫生,对流行很敏感,有着健康而大众的审美情趣,出该出的错,吃该吃的亏,犯该犯的傻,对生活有着浅表的认识,有合乎尺度的积极健康向上,感动于各种励志故事,听信报纸上的各种消息,常常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冲动,可想来想去还是不吼为好,总之,就是姑娘们择偶时常说的那种“顺眼”,这种顺眼,就像我们在饭馆点菜时常说的随便,其实一点都不随便。小张正是那种可爱的“随便”。他家里也挺好,父母都戴个眼镜,是一个大企业的退休职工,家庭关系清白,一个哥一个妹,都结婚了。哥嫂跟父母一起住在三室一厅的家里,小张的爸爸妈妈在她第一次进家门的时候双双出门去买菜又双双回到家,一起又说又笑地在明亮的厨房里给她们准备午饭,曼琴要进去帮忙,被小张的妈妈推出来。曼琴一下子被感动了,曼琴多年来在心里向往的就是这样的家庭氛围。她从记忆中搜寻,总也没有自己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据妈妈自己说,她要出去玩的时候,什么都挡不住,一锅馍蒸好来不及拾出来,她就能换了衣服关了火出门,把馍撂在锅里。
        谈了三个月恋爱,在小张最后不得不恼怒的进攻下,两人发生了关系。小张真的生气了,小张说,你这人真怪,两家大人都同意了,我爸我妈把买房的首付款都给咱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又是四月,和曼琴同龄的小张一次次要求发生关系,直到生气,一生气的小张脸黑红,小眼瞪着,鼻孔张得好大,像牛一样呼呼喘气,小张身上突然散发出男性的好闻气息,就像那怒放的鲜花,这气息把曼琴打败了,小张很艰难很吃惊地进入她处女的身体里,很快小张顾不得吃惊了,他温柔而粗暴地把曼琴带向四月那狂乱的欲望中,曼琴被那种巨大的快感和幸福打败了,她呜呜地哭着,小张一点点吻干她的眼泪。
        两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曼琴解释她三十一岁还处女的原因,必须解释啊,要不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相信,在这样一个年代。曼琴从自己十一岁那个下午讲起,她细细碎碎地给小张说她内心的惊吓和对这件事的厌恶。小张对于她的厌恶吃惊极了,小张做梦也没想到她是处女,小张说自己从二十岁就跟女孩子发生了关系,他只是阴差阳错地到现在才要结婚。小张给她排着队说自己的女朋友,哪个欲望强烈,每回要好几次,哪个跟她同居了两年最后跟别人结婚了,哪个都到了要结婚的时候了彩礼上谈不拢,她错误地估计了小张家的经济能力,还有一个更绝,二人还没来得及发生关系那女孩就怀孕了。总之,小张说,可能命中注定,我是在等你,我这辈子该跟你结婚。和很多女孩子发生过关系的小张看起来那么阳光,单纯,他什么都给曼琴说,包括他少年时期的手淫,他像个孩子将自己那生机勃勃、干净而美好的东西呈现在曼琴眼前,他说,从今后,它是你的了,他还说他要慢慢弥补曼琴心灵的创伤,他引导着曼琴,让曼琴彻底认可了,那件事是美好而健康的。曼琴从心底原谅了爸爸,包括爸爸的嫖娼。
        结婚的前几天,曼琴去问曼莉要钱,曼莉双手一摊,叫曼琴看她家的情况,你看看,曼琴,大安骨癌,腿坏了,走不成路,花了好多钱看不好,他不能出去挣钱了,权权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托人找了工作,又花了好几千。我先给你一千吧,算是我给你结婚的钱,那一万先欠着好不好?
        曼琴能说什么呢?年老色衰的曼莉除了每天起早贪黑地给别人开出租车外,再没有一点办法能弄来钱了,她连一个管一顿好吃的或者给买一件好看衣服的男人都交不来了。
        新婚的曼琴住在婆婆给了几万首付款买来的新房里,住得离百胜和丽华很近,前几年丽华的父母赞助他们一部分钱勉强买了一套两室一厅。曼琴知道,她们家城里那两间房早晚会拆的(西安人把城墙以内叫城里),不断有消息传来,那条街要被折迁改造。
        刚结婚的曼琴得到公司的消息,将大量裁员,可她这样长年来业绩一直不错的人,也许裁不掉,还有可能升为中层。曼琴去医院做掉了刚怀上的孩子,休息一周后,她做出精力旺盛的样子去上班了。两个月后,曼琴被提为中层,工资、待遇都有所提高。
        爸爸攒的五千块钱丢了,他一向认为家里是保险的地方,他藏在一个自认为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好好的,那钱就没有了,最后,嫌疑定在曼莉、百战、小光身上,因为百胜和曼琴已经不在家住了,当然,那三个也不在家住,可他们都有家里的钥匙。总之,并没有门被撬的痕迹,家里也不曾翻得乱七八糟,那钱好像从它藏身的地方自己跑掉了一样。爸爸又不想报案,嫌丢人,可好容易攒下的钱却不见了,问谁谁不知道,赌咒发誓说自己没见,爸一下子气病了,住进了医院。大家心里认定是小光拿了那钱,可小光一幅无辜极了的表情,天天来医院看望伯伯,还守在床前照看。
        爸住了十天医院,除过公费医疗那部分,自己又花了两三千。他本是想攒下那钱给百战和百胜的孩子上学用的,他每学期开学时给两个孩子五百块钱,为此曼莉很不高兴,认为他偏心眼,爸爸说,你权权不姓许我凭什么给他钱。曼莉那以后不让权权来他家,也不让权权叫姥爷。
        爸刚出院不几天,小光又被派出所扣了,打电话来让曼琴去救他。
        小光有一群酒肉朋友,有一天把小光叫到一个洗浴中心,说是有人发达了,请大家一起潇洒潇洒,他们喝了好多酒,吃了好多好吃的,还挨个按摩了,小光玩得很高兴,喝得很尽兴。可他醒来的时候,房间就剩他一个人,服务员拿来一个账单,告诉他他们一行人共消费了三千八,请他付账。许小光先生说,不对呀,有人请客的,我的朋友呢?服务员说,他们都走了,说你是请客的,还让我们不要叫醒你,让你好好休息。小光这才知道上当了,他从前也这样捉弄过别人,人家这是如法炮制。拿不出钱的小光被服务员报了案,派出所的人来,很客气地把西装革履一脸无辜的许小光先生请走了。
        你说说你这都是什么朋友,你一天在外面都交的什么人?曼琴替他交了钱,领着他走出派出所。
        姐,别生气,我发了工资就还你,分三个月,我就能还清你。小光挺委屈地说。
        曼琴要来了小光的工资卡,那上面只有一百多块,曼琴说,这卡今后由她来保存,扣除三千八后,她来管他的工资,每个月只给他五百块零花钱,给大妈二百块生活费,剩下的钱,由曼琴替他存着。小光想,自己总是管不好自己,也只得同意姐姐的办法。
        现在,百胜在一个朋友开的网吧打工,月工资一千多一点,丽华单位工资也不足一千,他们的儿子上了高中。曼琴时不时背着小张接济丽华一点钱,或者给侄子买衣服和学习用品。曼琴做这一切,除了爱侄子之外,是为了对丽华补偿一些,因为妈总想住在百胜这儿,这里单元房,生活方便,丽华好像是天生爱干家务活,天天拖地擦桌子,天天开洗衣机,丽华最惯常的动作是把衣服床单等东西往洗衣机里扔。每顿做好了饭妈只等着吃,而妈住在城里那两间小房里,跟爸合不来,并且洗漱、上厕所也不方便。妈一直是个不受屈的人,她越来越爱上了百胜的家。她说,丽华呀,妈看你们这里不错,妈就长期住你们这了,好吧?丽华说,没问题,你儿子家不就是你家吗?百胜鼻子一哼不吭声。过了很多天,百胜总是一幅冷脸对着妈。妈觉得怪没意思的,没话找话说,百胜,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可你爸不理我,我俩在城里住着有啥意思,要不这样吧,我去跟百战过,我再不是他亲妈我也养过他,我就不信他不管我。百胜说,好,啥时候去你说,我送你去。妈再也不提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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