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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精

发布: 2015-8-27 18:59 | 作者: 王小木



        他本来想像对待杨成一样地对待戴红。他费尽心机地打听了戴红的家。戴红的家在郊区,风景优美,是自己建得私房,房子是欧式建筑,很漂亮,唯一的缺点就是蚊子很多。她的家里好像从来没有人。有次,他守到了十二点,鼓着胆子去敲门,回答他的只是一阵狗叫声。这时,蚊子在他的身上已经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这已经是六月了),有的像马蜂窝(蚊子的眼光),有点像碉堡(蚊子的眼光)。回到宾馆后,那些痕迹奇痒无比,用掉了两瓶花露水和三瓶风油精。这些气味让他一个星期都没有到技术中心去,一去,技术中心的人(他们已经熟悉了他)就说,你身上的怪味会窜到烟丝上面的,这样,我们的工作就白做了。
        机会终于来了,这时,秋天已经快到了。那天,他在餐厅吃饭。他看见戴红跑出包房听电话,戴红说,九塞沟?定好了房间,好的,我一定去。
        他推断戴红要到九寨沟去了。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戴红到九寨沟是保密的。戴红还在骗别人,还在若无其事地安排最近几天的工作。实事上,当天晚上,戴红就坐上了飞机,飞到了成都,第二天一早从成都飞到了九寨沟。
        他也跟到了九寨沟,只是比戴红晚一班机。
        他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戴红住的地方,她不可能住别的地方,一定是九寨沟最好的宾馆。他到宾馆的总服务台查找戴红的房间,可情况却让他大吃一惊。
        他没有找到戴红的名字,他又请服务小姐查一下明阳卷烟,于是,他就找到了明阳卷烟厂一把手的名字。
        他退了出去,前后左右看了看,他又走了进去,然后定了二号楼的房间,因为这个房间对着一把手的房间,中间隔着一个停车场。
        他在宾馆商店里买了架军用望远镜(化了八百多),然后把望远镜架好,对着明阳卷烟厂一把手登记的房间的窗口。窗口里什么也没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不露。下午的时候,他又把镜头对准了宾馆的大门。这时,他找到了当间谍的感觉。
        几个小时后,戴红终于出现了。戴红看起来很精神,不停地笑着。她穿着暗绿色的风衣(质地精致样式完美,宛若一件艺术品),头发披散着,一络一络的,可能是刚洗了,很蓬松,随着她的身子而飘动。她的身边走着烟厂的一把手。他认识一把手,可一把手不认识他。他曾多次在明阳烟厂的闭路电视里看过他。一把手不是在车间视察,就是在烟叶种植基地和烟农在劳动,还有一次,他看到电视里,一把手和一位国家领导人走在一起。一把手的形象在电视里显得很高大。
        戴红笑得很甜很灿烂,他从来没见过戴红这么灿烂。她笑起来还很年青。她一边笑还一边扭着身子,好像在撒娇。她的胸部很平,于是,她的腰就很瘦。她们这年龄的女人都这样,胸部难以完美,要么不丰满,丰满起来就连腰一起丰满。
        他们走到了停车场就站住了,一辆宾馆的奥迪在旁候着。
        他灵光闪现。赶紧从皮包掏出了尼康400万像素的长焦数码像机,打开镜头,对准了停车场中的两个人。
        戴红和一把手说了一会儿话,最后还拥抱了一下。一把手上了车,走了。
        太好了!他每拍一张,就冲自己OK一声。他喜欢摄影,开过摄影楼,还常常背着像机到海边拍日出,但从来没有认真过,因为,他总认为没有找到灵感。同样的一幅画面,没有灵感摄出来就会干巴巴,毫无动感,缺少生命力。现在,灵感出现了。灵感就像从天而至的蝗虫,趴满了他的全身。在他的眼里,现在所拍摄的每一张照片都有其不菲的艺术价值。
        一把手一走,他就放下了像机,拿起了望远镜。戴红对着小车挥了挥头,然后发了一会呆,就进了宾馆的大门。他发现戴红的脸色变了,不再是付小鸟依人的模样了,倒像在诅咒什么。他想,该出马了。他认为,机会降临了。
        他按响门铃的时候,戴红正在哭泣。他并没有看见戴红哭泣,这是他猜的。因为戴红的眼睛是红的,眼角上还留着泪痕。
        他微笑地着看戴红惊愕的脸。戴红已经把那件精美的艺术品挂在衣橱里,只穿了件薄薄的鄂尔多斯羊毛衫,羊毛衫是浅灰色的,手臂和胸部的上部都缀满珍珠,每一粒珍珠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戴红惊愕过后,想把他关在门外。他把手臂用力伸着,他早有准备,没有让她把门关上。他说,戴主任,我也是客呵。
        戴红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就朝办公区走去(这是一套商务房),办公区用一个红木的屏风隔着,乳白色的羊绒地毯让人像羚羊一样充满弹跳力。她随手打开了大灯,房间里明亮了许多。戴红坐在沙发上,从纸盒里面抽出一张纸,掼了掼了鼻子(这个举动让她添了几分人情味)。她问有什么事?然后,她又解释,她有点感冒了。他说,戴主任,您应该知道,我都来了大半年了,可您连我的产品看都没看一眼,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他的表情情真意切哀怨动人,他的深邃的眼睛里隐约藏着星星一样的光彩。戴红垂下了眼帘,继续在揩着鼻子及其眼角,他认为戴红的心开始变软了,他打动了戴红。于是,他继续诉说。他说他也是没有办法,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是出于生计所迫,第二是想让本公司的产品继续为贵厂服务。只要戴主任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效全力,别人做到的,他也一定会做到,并做得更好。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最后,他用了李白的一句诗作了结尾(李白的这句诗跟此时此景有点不太相宜,但他只想起了这么一句),这让戴红把眼睛睁开了许多。于是,他恰到好处地儒雅地说了句戴主任您感冒了,要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望您,然后站起身告辞。他把带过来的塑料手袋落在沙发上。塑料手袋是宾馆的洗衣袋,里面用报纸包着钱。他走到门口,正要开门,戴红叫他。戴红说,你的东西忘了。
        他站住了。他转过身,继续微笑。他说,戴主任,一点小意思。本来想跟戴主任买点礼物,但又不知您喜欢什么,还是麻烦你自己去买。
        戴红已经把塑料袋拿了过来,并捏了捏了袋子里的东西,然后塞到了他的手里,说,这个不行。生意还没有做,绝对不能拿你的东西。
        他说,我们不正在进行吗?我相信,我们会合作的,而且会合作的非常愉快。
        戴红说,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戴红说完就关了门。他感觉戴红的脸又变成了质问的颜色,这让他感到不安和害怕,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老师训话的时光。他缩着头回去了,手里拎着洗衣袋子。他的眼前老是戴红的影子,她的泪痕,她的假装的感冒,她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他想,他怎么才能让戴红接纳他?他认为是戴红在纠缠他,是他硬是要戴红纠缠的自己,怪不得人家。戴红决定着他的一切,他不能不让她在自己的脑子里生根发芽。钱已经用去了那么多,但事情并没有一点进展。七叔公的钱也是要还的,靠他教书,一辈子也还不了。他又失眠了(他经常失眠,特别是下海以后),到了凌晨一点多钟,他还在床上折腾。他强迫自己睡觉,他把戴红设想得万分丑陋,万分卑鄙,但他还是睡不着。他恼怒地爬了起来,再一次拿起了望远镜,把指示器调到夜光。他发现戴红的窗帘竟然拉开了,他清楚地看到灯光,她也没有睡,她还在看电视,她把遥控按来按去(可能没有她喜欢看的节目),她还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吊带垮下来了,她用手往上扯。他开始把镜头放大,他还想往下看,他什么也没看到(戴红的胸太平,没有乳沟),但他的心却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他感到自己变得卑劣和下贱了。他放下望远镜,停留了几秒钟后,再次举起。戴红右侧的台灯光是浅黄色的,床头柜上还放着蓝色的茶杯(海的颜色),他认识这个茶杯,这是戴红的专用茶杯,好像是某个香精公司为她定做的,里面的胆是不锈钢的,而外壳上有规则地镶着四颗蓝宝石。他感觉这画面很温磬。他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机会来了的感觉再一次使他兴奋起来。于是,他跟戴红打电话,他说他想请戴主任喝咖啡。
        戴红不做声,但也没有放下电话,他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唿唿唿,就像一个心脏病人的心跳声。
        于是,他说,同是异乡为异客,喝杯咖啡,戴主任不必介意。
        戴红说,好吧。
        戴红答应了。而后,她又说,你在大厅等我。
        他在沙发上并没等多长时间,戴红就下来了。他们并没有过多客套,便一起朝小酒巴走去。他试探着把手放在戴红的腰上,戴红并没有甩掉,这使他的手加大了力度。他们走进酒巴的时侯,他的手已经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了戴红的腰上。昏暗的灯光,迷离的音乐,回归自然的装饰,一切都让他觉得很正常,就是再亲昵一点,他也认为正常。
        他们像许多人一样喃喃私语。每个人到这个时辰来这里的人都在喃喃私语,情意绵绵。
        更多的时候是他在说,戴红在听。他不想出现尴尬的局面,他要珍惜这个机会,他要让戴红在今晚上倾倒,多么来之不易的机会(一旦两个人无话,他就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他的大脑就会超正常发挥,一个又一个话题从他的脑袋里往外蹦。他讲大海的故事,讲贝壳的故事,讲台风的故事,唯独没有讲生意上的事,因为他没有生意好讲。他说,把耳朵帖在贝壳上能听见海的声音,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做这种把戏,他甚至能辩到海的哭声、嘻戏声和歌声。他还说,现在他们都不怕台风了,起台风的时候,还有人把自己锁在海边的石头上,体验被海水吞没的感觉。他知道这些故事令戴红感兴趣。戴红出生在长江边的平原上,她当然对大海感兴趣。戴红的五官已经有了立体的感觉,她开始变得生动,她的眼神似乎灌进了海水,他能听得见海水的呼啸声。戴红抽烟的姿式很地道,标准的女式,但风格却十足的男性化。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挟住嘴棒,食指无名指小指并不呈兰花状,而是自然地握成半圆形的圈圈,让浓浓的烟雾从圈圈里穿过,烟雾像蝴蝶的翅膀,渐飞渐远。戴红的烟姿引起了酒巴里许多男士的注目。
        灯光在默默地变化,一会儿是淡紫色,一会儿是淡蓝色,一会儿又是淡绿色,还有的时候是乳白色,乳白色的中间又渗透着红色。音乐声若有若无,保罗.西蒙,加丰科在唱《斯卡布罗集市》,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曲。他在读大学的时候曾认真地学过,于是,他轻轻随着音乐哼着,当他哼到parsley,sage,rosemary  ang thyme(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时,突然想起这几个单词就是香料,而且也可以做烟用香精(这是多么凑巧的事情)。他开始跟戴红讲解香精的来历,包括烟用香精。当人们丰衣足食满足了嘴巴的欲望时,就会追求感官上的欲望,感官包括耳朵、眼睛、鼻子,而香精就是满足鼻子欲望的一种最重要的方式,可以这样说,香精将是人类追求的第二大目标。在当今的社会中,香精无处不在,食品、药品、日用品,保健品等等。他说,香料是人类文明的象征,据说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就是用香料美容沐浴,延缓衰老,青春永驻。他还讲了一些埃及艳后的故事。这些故事最初让戴红咯咯咯地笑,然后又让她有点晕晕乎乎(这是戴红说的)。戴红又说,在阳明卷烟厂,香精好或不好,还是我说了算。戴红的这种霸道已经开始让他着迷了,他很少见识过这种女人,他想,这种女人天生就是在江湖上混的女人。
        酒巴里已经有人开始向外走去,大都勾肩搭背,坠入爱河。戴红把脑袋像小女孩一样晃动了两下,然后说,回去吧。
        他们俩同时把烟头按进了烟缸,站起身。
        他送戴红进了她的套房。这时,万籁俱静,不远处有鸟在轻轻地呻吟,空气是绿色的,沁人心脾。
        他的呼吸开始显得艰难,因为心跳在高速运转。他知道自己,已经快半年没有碰女人了,荷尔蒙都蒸发掉了,这是难免的现象。现在,他的身体因为女人而苏醒,荷尔蒙在发挥作用。他有点傻了!但,有点高兴。
        戴红把他让进了屋,从他的身边擦试过去,把房卡插进了电源卡里。这种身体的擦拭让他的荷尔蒙燃烧了起来,于是,他抓住了戴红的手。他们不约而同地拥抱在一起。戴红的劲很大,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戴红不停地呻吟,就像不远处的那些宿鸟一样。他只好把她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把她放在床上。床单被套枕头,洁白如雪,被子掀开了一个角,角上放着一朵粉红的玫瑰。玫瑰是新鲜的,似乎还挂着露珠,这是宾馆派送的,只要有女士的房间,宾馆都会送。有钱人过得多么温磬呵!他想,将来等他的福利院办起来的时候,他一定会经常给那些丧偶的老人送玫瑰。其实玫瑰很便宜,最便宜的时候只有一块钱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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