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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精

发布: 2015-8-27 18:59 | 作者: 王小木



        第二年,戴红又让他进入了另一个大品牌的试制。这次,他请来了公司里的两个香精博士。博士不仅在烟用香精香料方面有很深的研究,在烟叶组合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跟戴红制定的叶组方案,戴红心服口服。两个博士经过半个月的反复调试,新的试制品出来。在全厂的评吸会上,进行的无记名投票中得的分数最高。于是,他的业务量增加了一倍。他知道怎么对付戴红,所以,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如法炮制,如鱼得水。明阳卷烟厂香精业务的半壁江山已经是他的了。
        毫无置疑,他已经赶上了阿迎。他似乎有能力建一个敬老院或者福利院之类的企业了,但他觉得钱还不够,他还想赚更多一点钱。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办自己想办的事。他总以为,自己还很年青。
        第三年,一把手调离了明阳卷烟厂,调到三江卷烟厂任一把手。三江卷烟厂比明阳大一倍,年生产量一百五十万大箱。
        一把手离开明阳的时候,烟厂的部分客户组织了二百多辆的欢送车队。他的三菱SUV吉普当然也在欢送车队之列。车队送出去了好远,车队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车队似乎要把一把手送到三江的意思。一把手把车停了,跟大伙商量。他不愿意让大伙失望,但这样一个庞大的车队到三江影响不太好,是不是请大家派几个代表意思意思?
        他是一把手眼前的红人,当然是大伙推选的代表之一。
        他们送一把手到了三江。三江也做好了迎接工作。他们要往回赶了。一把手偷空跟他说,过一段时间,来三江玩。
        
        七,
        
        过了三个多月,他到三江去拜访一把手,一把手把三江的技术中心主任介绍给了他。
        技术中心主任请他吃饭。他知道这并不是给他的面子,而是给一把手的面子。在吃饭的时候,七叔公打电话来了。
        七叔公很少跟他打电话,他赶紧出了包房的门,听电话。
        七叔公说,你在三江?
        是的。我在三江。
        你必须马上回来一趟。
        他吃完饭,就定了回家乡的飞机。
        他以为七叔公很高兴,要表扬他。但七叔公的脸上却黑云阵阵,就像被风赶过来的一群乌云。
        七叔公依然坐院子里的摇椅上,看起来比过去消瘦了一些。旁边的雪獒不见了,笼子也撤了,院子里显得宽敞多了,摆着一些根雕和花草。他问,欢欢(雪獒的名字)呢?
        七叔公没好气地说,死了!
        见七叔公不开心,他没敢多话,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
        七叔公说,你不能到三江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别人的地盘。
        可是,我们公司在三江并没有把业务做起来呀。
        你可以把你的关系介绍出来,让跑三江烟厂的人去跑。
        这怎么可能呢?七叔公,到如今,我还不知道有谁在跑三江。 
        会有人跑的,仁崽,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七叔公说这话的语气很重,脸色也不好看,他不知哪儿没有做好,得罪了他老人家。于是,他不好再说什么了。跟七叔公闲聊了几句,就告辞出来。七叔公也没有留他吃饭。七叔公表现的相当冷漠,这使他感到郁闷。他没有回家,回家也没有人。阿好到广州去了,去看房子。阿好梦想成为广州人,她在一步一步朝梦想靠近。
        他直接走到海边。
        今天是双休日,海滩上有不少人,多数是不远处东北医学院(前两年移迁过来的)的师生,他们在海滩上嘻戏、拾贝壳,还有几个人在沙滩边上搭了个黑色帐篷,有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吃面包,边上摆着了一些摄影设备。他像个外地人一样脱了鞋,挽起裤角,在海滩上慢慢地走着。虽然是仲夏季节,海水还是有点凉,贝壳和砂砾咯得脚板有点疼,他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呆呆地看了一会烟波浩渺的大海。他突然想起了教父,还想到自己的福利院。他感到自己万分可怜。他嘲笑自己像一个被人煮吃掉的花甲。他问自己,干吗要这么可怜?干吗要当被人剐肉吃的花甲?他为什么就不能去拼一拼,自己爬着回到大海?大不了总是一死,与其在别人的锅里,还不如死在回去的途中。
        他想了很久,然后掏出手机跟阿迎打电话。他跟阿迎讲了跟七叔公的见面。他希望阿迎能跟他出出主意。阿迎说,这是七叔公在试探你呢。为什么?因为他害怕你,原来对我也来过这一套。害怕我?对!害怕你超过他。哦――!算啦,阿仁,人心不足蛇吞象,老老实实听七叔公的吧,他人不坏的。
        跟阿迎通完了电话,他决定再去找一下七叔公,他要跟七叔公仔细谈谈。他希望七叔公像原来一样支持他。他真的想去三江再搏一把,他自信到了三江,他的业务会比明阳更好,因为他各方面正趋成熟,再加上一把手的信任和帮助。甚至,为了三江,他可以放弃大本营明阳。要他放弃三江,可能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还讲了跟一把手及葫芦夫人的交情,讲到中间的时候,他的喉咙竟然硬了几次,泪水差一点跑了出来。
        七叔公的口气没有丝毫松动。七叔公说,宁愿永远做不成三江,你也不要去跑,你只能跑我跟你指的地方。这是我办公司时就定下的规矩。
        他鼓足勇气问,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七叔公说,以后你出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也怪不得我。
        七叔公的字里行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威胁,这点燃了他所有的酸甜苦辣,也让他平日的傲气腾空而起。他霍地站起身,脱口而出,七叔公,如果真要这样,我只好退出公司。
        七叔公闭着眼睛说,也可以!
        第二天,他到了广州公司,七叔公也在。七叔公让公司的会计跟他结帐,把明阳的应收货款划在了他的名下,他几年的辛苦换得只是一笔笔应收货款。但他还是很高兴,在明阳,他相信他是收得回这些钱的。
        从七叔公公司出来后,他再一次感到一种新的自由。
        现在,他所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当法人来注册一个公司。
        等他租好的场地,招聘好了员工,办好的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往三江,他第一件就是要去找一把手。虽然他在办公司之前跟一把手联系过,一把手表示支持。但他心里并不踏实。经历这么多的风雨后,他知道,事情没有到最后,往往充满变数。
        一把手不在办公室,办公室的人说一把手在陪外宾。
        他又到技术中心去找主任。主任告诉他,可能我们不能合作了。一个澳大利亚的华人跟我们合作,他出技术出资金,跟我们厂联合成立了香精香料公司。你想,我们还能到外面去找公司合作吗?
        主任对他还是很客气,不停地敬烟给他。他觉得拿烟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认为自己还很没出息。主任留他吃饭,他说他想休息一下。
        等他走出办公大楼时,有几辆小车从外面驶进了停车场。他想,一把手肯定在里面。
        这时,他的心情不好,不想见一把手。于是,他走进了一侧的保卫室。他跟保卫室的人说,他说他来登个记。其实早在半年以前,送一把手来三江的那次,保卫科的人就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登不登记都无所谓。他一边翻着登记册,一边瞄着停车场的几个人。他先看到一把手从车里下来,紧接着,另一个人从他的付驶座里钻了出来。一见这个人,他吓了一跳,因为这个人就是七叔公。他开始不敢相信。后来,七叔公的声音也隐约传来,他才想起,七叔公早就加入了澳大利亚籍。
        一行人鱼贯进入了办公大楼,他还在翻着保卫部的登记册。他都快把登记册翻乱了,经保安反复提示,他才停止了翻动。
        他刚回到了宾馆,一把手就打来了电话。一把手告诉他,跟澳大利亚华人合作是由国家烟草专卖局介绍并支持的事。国家局一直提倡烟厂要自己掌握香精香料技术,这是大方向所致,希望他能谅解。
        他说,我能谅解。
        一把手又说,明阳烟厂马上就在关闭了,你还要早作准备。
        什么?
        这是政策性关闭,一百万大箱以下的烟厂迟早都要关,但对于明阳,好像太快了点。明阳厂那边可能都有反应了,一定会很乱,你在那边的货款还要加紧想办法,有钱就收钱,有货就低货,到时候再共同想办法。
        一把手说完这句就收了线,他能感受到一把手对他是真心的。
        晚上,他坐夜班车赶到了明阳。刚出火车站,告诉的士司机先到烟厂。司机兴奋地告诉他,烟厂可热闹呐。
        他没有跟司机搭话。他赶到烟厂。烟厂的大门口人头攒动。厂里的前门和后门都被工人围了起来,风声鹤唳,警笛声声。
        当天晚上,他没有睡觉。他在厂门口站了半夜。厂门口依然热闹。是一种真正的热闹,场景时刻在发生变化。有些人哭哭涕涕,有些人嘻嘻哈哈。有些人申诉苦难,有些人在嘲笑权贵。第二天,他依然没有睡着,他也没有到厂门口去看西洋镜,而是躲在房间里看星星。在深夜的星星中,他看到了一颗星星拖着尾巴坠地了,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那次逃跑的途中,在火车上遇到了老奶奶。他努力回忆老奶奶的模样,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但他却闻到了老奶奶身上发出的吲哚(一种合成香精,浓度高时发出恶臭,浓度底时呈玫瑰的香味)味道。他到处寻找这种香精的出处,他记得房间里并没有放置吲哚。最后,他才蓦然发现,原来他的脚气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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