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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精

发布: 2015-8-27 18:59 | 作者: 王小木



        六,
        
        他再一次出现在戴红的面前时,他已经跟几天前判若两人。他穿了件纯白棉衬衣,打了条黑灰色玛尔佐罗领带(化了六百多),外面罩着一件刚从火车站附近买的军绿色的棉衣(没有牌子的地摊货,只化了八十五块钱),深邃里眼睛里挂着可有可无的戏谑和调侃,头发有点长了,刚洗过,有点湿,显得有点乌黑发亮。他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潇洒。他没有跟戴红打招呼,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眼睛挪开了,自己掏出了一支雪茄烟(这是在西北火车站买的,三块五一包),点燃了,抽了起来,一股熏衣草和玫瑰的混合浓烈的香味跑了出来。
        戴红坐在大班椅上,周围有三四个男人,有一个还站在她的面前,用手撑在桌上听她讲话。戴红对他说,哎,黄总(他姓黄),把你的好烟拿出来大家分亨。
        他把烟拿出来,一人送了一支。
        戴红抽了几口,睁一支眼闭一支眼,那只睁开的眼明显地向他扫射,说,这种浓荫外加香雪茄已经过时了。如果我们厂要上雪茄生产线,香精的风格一定要向古巴雪茄的本草风格靠近,到时候还请各位专家多支持。
        几个人纷纷点头,连忙承诺。唯独他没有做声,他看着别处,吐着烟雾。
        戴红从抽屉里拿了一个文件夹出来,从里面掏出几张纸,对他说,黄总,这是产品报告书和进货通知书,你可以拿这个到供应部签合同了。
        他接过来认真地看着。其实他只看到了公司的名字,那是七叔公公司的名字,其他的数字指标一样也没记住。
        旁边几个人在闹着要他请客,他没有接招,他还闹不清这是真还是假。
        戴红说,今天中午我请大家。
        戴红是主任,有签单的权利。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对所有的业务人员进行免单。
        合同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签了,供应部长把他当贵客一样地送出了门。
        等他晕晕乎乎(感觉像喝醉了酒)地回到金叶宾馆,戴红已率领着一帮人等在了小餐厅。戴红对他的笑很灿烂,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芥蒂。他努力地想做到戴红那样,他拼命地喝酒,敬给他的酒他都喝掉,他还回敬。他知道自己,只要喝到一定的程度,他就会忘记一切。他必须忘掉应该忘掉的东西,才能重新开始。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才知道酒精又能给他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受,他的酒量是很大的,似乎酒精一进入他的体内就变成了水,水又钻进了他的膀胱变成了尿而流了出来。
        三瓶五粮液下肚,大家都有点醉了,包括戴红,她左肋撑着桌子,右手举杯,斜眼迷乱,两颊绯红。烟厂的饭局都这样,醉不醉人人自醉,不醉不罢休。
        大家都醉,唯他独清。他不想再喝了,他想把戴红带到房间,他想通过戴红来确定眼前的真实性,或者,他想用某种方式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酒桌上群龙无首,一摊散沙。这时,奇迹出现了,一把手进来了。一把手一手端着酒杯,脸红红的,进来的时候面带笑容,就像曾多次出现在公共场所一样,他的后面还跟着两个助理。
        所有的人呼地醒了,全站了起来,纷纷跟一把手打招呼。
        一把手先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说,辛苦大家了!感谢大家对烟厂的支持!
        一把手逐个碰杯,然后一仰而尽。桌子上所有的人也跟着一仰而尽,看来一把手的心情不错,常年在烟厂做业务的人都知道,一把手很少以这种方式喝酒,而且也很少来这儿吃饭,就是吃,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让外人知道。
        他在心里问,这只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一把手难道这么怕他的风流韵事曝光?回答是否定的。一把手不会害怕这点小事,如果真要查起来,他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再说,这点风流韵事在当今社会中又算什么?只是一粒芝麻而已,有谁见一粒芝麻能掀起轩然大波的?这些,兴许只是一种巧合,加上一点用心,就变成了这样一种荣耀,就像一把手心血来潮让一个陌生人达了一次顺风车一样。
        一把手又倒了一杯酒,径直走过来,对他说,黄总(他姓黄)啊!真是不简单呐,我欣赏这样的年青人,有理想,有闯劲,有勇气,在烟厂好好干!
        他跟一把手碰杯,很惶恐不安地干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一个偶然的机会,一把手跟他谈心。一把手说,烟厂有一百三十八家业务单位,还有全国各地的省市地县级的烟草公司,加上每天都会有陌生人来找他,他实在无力应付一些不太紧急的事情。像类似他这样的冤案肯定发生过不少,让他知道了,他会找机会来纠正。他不知道呢?可能会留下刻骨铭心的怨恨,还有可能酿成悲剧。他每天都有走钢丝绳的感觉。不管怎么,只要用心去做了,就没什么后悔的了。
        一把手好像很坦然。最后,一把手说,他很喜欢他送来的照片,他把他照得很魁梧。他拿回去给夫人也欣赏了。
        当时,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天,一把手跟他喝了一杯后,就摆摆手走掉了。桌上有几个人端着酒杯想到一把手包房里回敬一把手,可能被挡了,一个个脸上都悻悻的假笑。
        几个人把目标转向了他,戴红也跟着起哄,他终于喝高了。
        一桌上的人都喝高了,连戴红也不例外。戴红又提议去歌厅唱歌,并用发红的眼睛看着他说,这次轮到你请了。
        一行人就来到了歌厅,包了一个大厅,闹了起来。
        他的粤语歌曲让大家纷纷叫好。闹到深夜,大家的酒才醒,觉得应该回去了。
        他去埋了单。戴红已经多次用身体暗示他,她想他了。他不想接招。一把手不计前嫌,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不能做让一把手不高兴的事了。他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把手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哪怕戴红是一把手不想再要的女人,但一把手也不会愿意让她跟别人去做情人。这是规则,男性世界的占有规则和退让规则,他必须按规则行事。但他又不想得罪戴红,而且也不能得罪。他只好不停地夸戴红,最后,戴红说,你怎么几天不见,变得这么酸了?
        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他不得不酸,他只能靠那股子酸劲来弥补一些不得不隐藏起来的东西。
        戴红又说,我不想你变成跟他们一样,那么酸,那么假。她横扫周围的那些人。
        一个人过来拉戴红唱情歌对唱,打断了他们的私语。
        戴红开自己的蓝色本田,还有一个搞盒片的老板也带了一辆红旗。他没有上戴红的本田,而是趁机上了红旗。
        一夜无梦,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他把合同和发货通知书传真给了公司。做完了这些后,他的心情很平静,远没有当初设想的那么激情澎湃。回到了房间时,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不速之客:葫芦夫人。葫芦在慈祥地微笑地凝视着他。
        葫芦夫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仅这一点就让他胆颤心惊。
        他赶紧开门,把葫芦夫人请进了屋。
        葫芦夫人端祥着他。他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他忙前忙后,一会儿跟葫芦夫人倒茶,一会儿又要跟她冲咖啡,一会儿又跟她拿了个靠垫过来,怕沙发咯着了她。
        他不肯安静下来。葫芦夫人只好开口了。葫芦夫人说,真是不好意思,上次把烟拿错了。
        葫芦夫人跟他讲了那条烟的去向。他现在才知道,葫芦夫人不是有意调包,任何人都不会有意去做这种事。因为他把烟的外包装做得太仔细太以假乱真了,葫芦夫人是个做烟的外行,尽管这条烟比往常的烟要沉上一倍以上,但她没看出来,就把烟随手丢在了茶几上。家里礼品太多了,阳台上,柜子里,床底下,都塞得满满当当,已经没地方搁了。他走后,葫芦夫人的老同学就来了,老同学是夫妻俩,跟葫芦夫人很要好,他们曾经在一起度过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于是,他们抚今追昔聊得很开心。老同学走的时候,葫芦夫人就把烟送给了老同学。过了一段时间后,葫芦夫人的老同学把钱悄悄地退了回来。老同学很受伤地说,我们暂时还不缺钱用。葫芦夫人才恍然大悟。
        葫芦夫人讲完后,把烟还给他,说,完璧归赵。套用一句老同学的话:我们暂时还不缺钱。国家给我们的待遇很高,他在烟厂做领导工作,每年除了正常的工资外,还有几十万的奖金,几年下来也有不少了。加上我也有工资,这已经够用了,我们的女儿在英国读书,是公费生。我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葫芦夫人把烟留下了,并邀请他有时间到家里玩。
        他看出了葫芦夫人的话是真的。他感到脚板心在发痒。他的眼眶在一阵阵发热,他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他赶紧背过脸去。葫芦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声人呐!就向房门走去。他放弃了把香烟还给夫人的想法,他觉得再这样做就显得俗不可耐。等他揩净了眼睛,赶出去想送送她的时候,葫芦夫人已经上了电梯,葫芦夫人在缝隙里冲他挥手。
        他站在电梯的门口,想起七叔公的一句话,做生意其实在做感情。当你真正在拥有感情的时候,付出和得到已经不重要了。
        他在每个周末或者下雨无聊的日子就会去看葫芦夫人,他想把她像母亲一样地敬仰。他的这份情意葫芦夫人也感受得到,这让夫人很受用。葫芦夫人家里有一套日本建伍的音响设备,性能不太先进,但音质非常好。葫芦夫人是张学友的崇拜者,而他把张学友的《饿狼传说》用粤语唱得可以乱真。因此,葫芦夫人开始崇拜他。他到葫芦夫人家里玩过几次后,夫人便开始邀请他唱歌。夫人喜欢听粤语歌曲,而他恰恰最能唱的就是粤语歌曲。夫人是最能进入意景的那种女人,在欣赏歌曲的途中,常常微闭着眼睛,像孩子一样边拍着手,进入遐想的空间。有一次,他们唱着唱着,一把手回来了。葫芦夫人便拉着一把手加入了音乐parrty(常常是两个人的,有时候葫芦夫人也喊几个玩伴来)。那天,一把手还唱了一首《革命人永远是年青》,这首歌他也听过,葫芦夫人也会唱,三个人齐声唱了起来。看起来,一把手很开心。一把手好像还爱着葫芦夫人,对葫芦夫人的快乐非常在意。他看得出来,一把手和葫芦夫人的情爱还在,但性爱,却很难说。
        他跟葫芦夫人成了很要好的玩伴。葫芦夫人常常把他带到广场去跳健身舞,跟朋友们介绍说是她的小弟弟。这让他感到很舒心,也很安全。他在烟厂的生意做成功了,他有能力满足葫芦夫人朋友们的所有愿望,小到一个杂牌挎包,大到一串项链,包括到风景点去旅游,他都全心全意地服务,心甘情愿地付出。葫芦夫人的朋友们感到离不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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