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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精

发布: 2015-8-27 18:59 | 作者: 王小木



        他把玫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温柔地问她,你还行吗?
        戴红松开了手,盯着他看了一会,问,你看到他了,是吧?
        他点头承认。
        你一定认为我跟他约会了?
        是的,我认为你跟他约会了。
        可我们什么都没干。
        他没有做声,因为他不太相信。
        戴红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算了。
        他说,我相信!
        戴红说,不是我不想,是他不行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她眼里的泪痕。他很害怕,以为她要哭了。
        但她没哭,她解释说,围着他的女人太多了,他应付不过来。
        他说,我们不谈这些,好吗?我们有我们的事做。
        他不停地吻戴红的耳后根。戴红的气味让他有点陌生,这让他的亢奋降了一点下来。紧接着,戴红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了床上。他全身像汽油被点燃了一样,熊熊燃烧了起来。他飞快地退掉了衣服,把身体摆在戴红的面前。他知道他看起来很瘦,但他的肌肉群却令他自豪,这是长期在海里游来游去的效果。他常常感觉自己天生就是一条鱼,一条不会老去的深海里的鱼。现在,这条鱼就在戴红的身体里不停地游弋。台灯、屏风、水杯、玫瑰、香精都在他的眼里模糊了,他唯一想的就是他的翅膀和尾翼,它们显得如此和谐,收发自如。甚至它们的颜色也在改变,变成了跟海水一样的了,混然天成。戴红由鸟一样的呻吟变成了牛一样的呼唤,哞哞哞。戴红的叫声有点怪,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叫法。这让他的兴奋点像雾一样渗透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他找到了生死之间的交叉点。
        戴红似乎还不满足,她还在抚摸着他的手臂他的小腹。但他却不想做了。于是,他就想谈谈正经事了。
        他起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点燃了一根递给了戴红,把烟缸放在被子上,自己也点燃了一根,坐到床上。烟雾在他们中间升腾、弥漫。
        
        四,
        
        他觉得该谈正事了,但他开不了口。戴红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明明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却把电视打开了,频繁地换台,有些台在道晚安,有些台在放雪花点点,还有个台在放A片,女的在歇斯底里里叫着。他非常难受,只好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他们已经连续抽完了四根烟。房间已经发出了嘀嘀的警报声。他们不能再抽烟了。他硬着头皮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戴红冷笑了两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说,是这样。但又不全是这样。
        戴红说,其实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这件事。
        他说,那,我们另约个时间谈。
        戴红说,不了,既然谈开了,那就谈吧。
        他说,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其实,他已经在哀求。
        戴红说,你知道外行人怎么称你们这行吗?
        他摇头。
        戴红说,合法的海洛因。
        他说,这不太确切。
        戴红说,你知道进三江卷烟厂需要化多少钱吗?
        他说,不知道。
        戴红说,最起码要有一百万。曾经有家香料公司化了二百万才进去。
        他说,我懂了。只要你帮我成功,我会把利润的一半分给你。
        戴红笑了。她说,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个一半吗?
        他没再吭声了。谈到这里,他什么都明白了。戴红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兴许每个人都一样,兴许这是一种时尚、一种规则。他既然踏进了这个江湖,就必须遵守这些规则,迎合这种时尚。他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在此之前,与杨成的接触,他觉得他是明白的,是清晰的,是能够走进里面去的,然后又能走出来的,现在才知道那是一种迷糊,一种懵懂,一种想象(对自己过份信任的想象),一种似是而非的试探。
        他从戴红的床上起身,在起身之前,他吻了一下戴红。戴红对他的吻反应冷淡。这个时候,他开始瞧不起自己。如果说这是一种出卖(他早就应该想到),这种出卖是不公平的、相当低廉的、卑微的。他本来可以不吻她,甚至可以从此不再理她,那么,他是能够维护自己做人的最后的一点点的自尊的。但是,他不能做到!戴红只是一个人,在她的面前失掉了的东西,在别人的面前兴许就可以找回来,比如,在他老婆阿好的面前。如果他成功了,阿好和阿好相同的人都会对他另眼相待(这是相当大的一个群体),得到了众多的尊重,这未尝不是一种尊严的补偿。丢失掉的自尊是不能在原地找回的,既然好此,那就让飞出去的箭继续向前吧,越快越好。再说,他已经停不了了,他还能怎么着?
        一早他就醒了。他起床到银行又取了十万出来,装进了那个洗衣袋,然后拎着它,按响了戴红的门铃。
        戴红睡眼朦胧,说,下午就走了,已经定好了机票。
        戴红进了卫生间。他把洗衣袋放在了戴红的行李边,她不可能看不到。戴红从卫生间出来后,就开始收拾衣服。她把那件墨绿色的艺术品已经穿在了身上。这时,他过来搂住了她的腰。他把戴红板到前面来,他想看她的脸色,看她需不需要。
        显而易见,戴红对他的举动非常满意。她开始吻他,并且动手解了他的皮带。一切轻车熟路。
        他们俩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戴红的风衣没有脱掉,遮盖了她身体的上半部分。这使她看起来很年青。
        他想在戴红的身上找回这种男人的尊严。
        戴红很尽兴很满意。她脱掉了风衣,赤裸着身子到卫生间洗去了。等她出来后,他也去洗。他拿衣服遮住下身,他还感到害羞,这让戴红哈哈大笑。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戴红已经穿戴整齐,行李箱也摆在地上。
        他看到洗衣袋不见了,被戴红装进了行李箱或者别的地方。他心里吱噔了一下,他没想到戴红如此老练。
        戴红对他说,再见!你不用送了,宾馆的车在下面等,到了机场会有人接机的。
        说完,她冲他一笑,拖着箱子出了门。
        第二天,他也坐了飞机到了成都,然后坐火车回到了明阳卷烟厂的金叶宾馆。
        接下来,事情变得出人意料的顺利,他像在做梦。
        戴红一个礼拜后,回到了烟厂。她马上通知技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准备跟他做产品小试。技工们把他送过来的各种产品样品用酒精稀释,然后喷在成型的烟叶叶组上。烟叶叶组各式各样,有偏向南烟(口感淳和绵甜)风格的,也有偏向云烟(烟气质量高余味悠长)风格的。如何把全国各地种植的几百种烟叶搭配到最佳程度(烟气质高,杂气少,成本少,口感好),这是每个烟厂技术中心要做的事。烟叶叶组通过烟厂评吸组评吸定型后,就剩下香精香料的选型了。香精香料的选配,一看产品,二看关系。用于烟用的香精原材料有大几千种上万种,通常用的也就那么几十种,只要是做出来稍有点名气的香精公司,调制出来的产品大都差不多。这就看哪个公司跟技术中心主任的关系如何了,产品一旦定型,就存在价格的问题。大凡谈价定购货合同都得找烟厂的供应部,而供应部的人对香精香料也是七窍通了六窃,还有一窃不通(这种东西没办法弄通,这么多的香原料混在了一起,就是用几百万的进口色谱仪也难以认辩出来,更何况门外汉),即使香精香料公司喊成了天价,供应部也没法,只象征性地压一压价了事。所以,外行称之为合法的海洛因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小试在第二天就有了结果,产品基本合格。戴红当即下了通知到车间,技术中心需要在半个月之内做一个产品中试。
        他马上要求发产品过来进行中试。
        他跟戴红私下商量,要不要请公司的博士生来现场配合一下?
        戴红说,我做烟做了这么多年,还需要博士来么?就是你的产品不行,我也可以通过叶组来弥补。
        他真正放心了。他觉得跟戴红这样的女人睡觉是值得的。她虽然年龄很大,但她另有魅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七叔公打电话来表扬他,说他为自己的老脸上增了光添了彩,跟公司上上下下做了典范。阿好也打电话来跟他套近乎,他对阿好说了几句亲热话。阿迎打电话来嚷着要他请客,调侃说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做成了,是不是有绝密武器。
        他悄悄地脸红了。阿迎当然看不见他的脸红。他说,还没最后定合同呢。阿迎说,做我们这行的,做中试就等于成功了。你已经进入了核心部门,只要稍稍谨慎一些,合同还不是迟早的事?再说,你做的这个牌子好销,明阳烟厂每年要销十几万大箱呢,你也要销差不多千把万的贷,用不了两年,你就会赶上我的。看来,戴红是偏袒你的。哈哈,好好干吧,谁也没你的运气好。
        阿迎是好心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阿迎当然是为他好。阿迎说得没错,戴红是偏袒他的。而他也心存感激,他在跟戴红上床的时候显得更卖力,他恨不能把所有的本事都学回来用到戴红的身上,但在烟厂,他们为了工作几乎整天捆在一起,却很少有机会去单独约会。戴红很忙,不是一般的忙。戴红手下有四十几家企业。技术中心不仅主管香精香料,而且还把着盒片纸箱金拉线BOPP(外包装塑料薄膜)烟叶等等原材料供应厂家的关口,没有技术中心的认可,供应部门是不敢定货的。每一家企业都在竞争,都得求她,都想方设法跟她套近乎,还有些厂家知道她后,把美女撤了下来,换上了美男来对付她。她每时不刻地想尽方法逃脱这些围追堵截。
        中试也做得很成功,但合同却迟迟没有签定。
        他问戴红,戴红说,等两天吧。
        他等了约十个两天,有点等不住了。他在城市的另一个区的一家宾馆定了个套间,他约戴红见面。他没有给戴红推辞的余地。他说,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因为我很想你!他相信这句话能够打动戴红。他没有骗她,他确实很想戴红。是想她的身体,还是更想别的,他不能确定,也许是因为想别的而更想她的身体吧?
        戴红犹豫了一会,说,好吧。
        他们再一次做爱。但这次戴红并没有尽兴,他察觉出她的思绪忽高忽低,就像一朵即将飘散的云。他累出了汗珠。戴红说,算了吧,我们就这样躺躺。
        戴红自己掏出了烟,抽了起来。
        戴红在烟雾中对他说,你还要去拜访一把手。
        他在穿内裤。他原本以为找戴红就可以了,戴红可以摆平一切,他的命运只不过由她一个人握着。这时,他感到很意外,他啊了一声。
        戴红说,这两天,我考虑了一下,你还得去找找他。
        他没有做声,默默地跳上床,和戴红并排躺在靠背上。他没有搂住戴红,他不想去搂她,不是一般的不想。戴红眯着眼睛在抽烟,脸上已经有了核桃的模样,干核桃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将来会讨厌抽烟的女人。
        戴红说,你跟我配合一下吧。我是他一手提拔的,什么事当然要尊重他。再说,你将来拿货款也得去找他呀。
        他硬着头皮说,好吧,我去拜访他。
        其实在此之前他也研究过一把手(来这儿做业务的没有人不想研究他的),他认为他天生就不是跟一把手能融洽的人。不想跟一把手接触,不仅仅是他看到一把手跟戴红约会的事,他对一把手有种本能的排斥。还有另外一种直觉,他认为一把手是那种城府很深的男人,他就是接触了,一把手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再说,戴红要他找机会拜访一把手,他心知肚明,是要他给一把手一点好处。将来无论办什么事,一把手不提出异议,谁也把她没办法。这是她的聪明之处。他不得不佩服戴红的聪明,但他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处境进行担忧,他的卡上已经剩下最后十万块钱了,这十万能让一把手动心吗?他手下的这帮主任都这么老到,牙齿这么深,那么一把手这条河是怎么样的,深浅如何,他无法试探,他也无从试探。他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害怕。他想,要不要跟戴红商量一下?从戴红口里掏出点什么来?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戴红一直以为他有钱(在所有的内地人的眼里,南方人都是有钱人),没有钱谁来跟你做生意呀?当然要找有实力的人做生意。戴红一直以来都持这种观点办事。再说,谈这种事是生意场上的大忌,哪怕跟戴红这样的关系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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